第20章 司隶寒刃(2/2)
王甫的嘴唇干裂,他艰难地舔了舔,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声音:“阳校尉,你可知道?”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阳球,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的深处。你夫人发间的南海明珠,出自我门下商队。
阳球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中紧握着那根冰冷的铁尺。他沉默片刻,然后突然扬起铁尺,狠狠地砸向王甫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王甫的腕骨应声而断,他惨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阳球的声音冰冷而无情,“这颗明珠,是用十二船沉盐换来的吧!”他从血泊中拾起那半块残玉,那正是扬州刺史上月“暴毙”时缺失的印绶。
段颍身上的囚衣,在他缓慢前行时,与那布满霉斑、斑驳不堪的狱墙轻轻摩擦着。每一次接触,都有几片干涸的血痂从囚衣上掉落下来,仿佛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血腥与残酷的见证。
这位昔日威风凛凛、踏破羌人三百部落的太尉,如今却被困在这狭小的牢房里,显得如此落魄和无助。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手中紧握着的那块玉笏上。
玉笏,本应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但此刻,笏板上“破羌将军”那四个鎏金大字,却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变得黯淡无光,宛如羌地那即将落下的残阳一般。
“段公,可识得此物?”突然,一声冷冽的质问在牢房中响起。段颍猛地抬起头,只见阳球站在他面前,手中正握着半截断箭。
那断箭的箭镞上,清晰地刻着烧当羌王的图腾——狼头纹。然而,令人诧异的是,箭杆上却刻着汉军的制式编号。
段颍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因为他立刻认出了这半截断箭,它正是永康元年那个雪夜,他亲手射入羌童后背的那支箭!
那个雪夜,他率领汉军追杀一群羌人。当他发现一个羌童背着汉军遗失的粮册时,毫不犹豫地射出了这支箭。那孩子的鲜血,瞬间浸透了他身上的麻布。
“当日你为灭口,屠尽羌村,可知有双眼睛在雪松后看着?”阳球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把利剑,直刺段颍的心脏。
段颍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阳球冷笑一声,然后掀开了牢房中的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了一卷染血的《急就章》。当他翻开书页时,段颍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书页间夹着的一片羌笛残片。
那羌笛残片上,竟然刻着段颍亲卫的姓名!
在更漏声声中,段颍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腰间那道陈旧的伤痕。这道伤痕是他在延熹四年遭受郭闳诬陷时,被羌人刺客所留下的。那时候,他被囚禁在狱中,遭受着鼠蚁啃噬伤口的剧痛,然而,与此刻心中的绞痛相比,那些痛苦都显得微不足道。
“某一生历经百八十战……”段颍突然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他猛地折断了手中的玉笏。玉笏的断口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深深地刺入了他的掌心。鲜血顿时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面前的《汉书·酷吏传》上,恰好晕染开了“宁成”二字。
段颍的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想起了建宁四年初任太尉时,王甫送来的那份特殊的贺礼——十二名与羌女容貌相似的胡姬。这些胡姬们在他的府邸中轻歌曼舞,然而,她们的存在却让段颍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
五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晚中响起,清脆而又刺耳。段颍缓缓地将玉笏的尖端抵住了自己的喉结,只要再稍稍用力,他的生命便会在这一刻终结。然而,就在这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永康元年西羌降卒们唱起的那首《敕勒歌》。
那是一段遥远的记忆,彼时的他,下令将上万名西羌降卒坑杀于戈壁之上。鲜血浸透了这片干涸的土地,而如今,那些被鲜血浇灌过的地方,竟然开出了一朵朵洁白的草花。
五更时分,万籁俱寂。狱卒们像往常一样在狱中巡逻,突然,他们发现了段颍的尸体。这位曾经斩首四万的太尉,此刻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玉笏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喉管,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在他的身旁,放着一本翻开的《汉书·酷吏传》,书页上用鲜血写成的“尽忠”二字,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一轮残阳,散发着最后的余晖。
曹操的指尖在那本《尉缭子》的残卷上微微一顿,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一样。他的目光落在了“将者,智、信、仁、勇、严也”这句话上,墨迹在那里晕开,形成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就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就在这时,荀彧捧着一叠新到的邸报,迈过门槛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然而,当他看到曹操将那支断成两截的狼毫笔狠狠地掷入炭盆时,他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段纪明自戕了。”荀彧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山间晨雾的湿气,显得有些凝重。
曹操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荀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用太尉玉笏。”荀彧补充道。
曹操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抓起案头的羌笛,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吹奏起了半阙《敕勒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