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苏晚月纳残厂:技校培训转生机(1/2)
一九九二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细密的雪粒子砸在红星服装厂锈蚀的铁门招牌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蚕在啃噬着桑叶,也啃噬着厂区空地上那黑压压一片人群最后的热气。
苏晚月裹紧了呢子大衣,站在一辆废弃的解放卡车车斗上,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颊。她看着台下——那些曾经是红星厂骨干的工人们,如今裹着褪色的棉工装,戴着露出指头的劳保手套,一张张被生活磋磨得麻木或焦灼的脸,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如同凝固的雕塑。只有眼睛里,还残存着一点点未熄灭的火星,或是彻底的死寂。
“同志们!” 一个穿着臃肿棉猴、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拿着铁皮喇叭,声音在寒风里断断续续,“县里的决定……也是没办法……设备老化,产品积压,银行催贷……红星厂,从今天起,正式……破产清算!”
“破产”两个字像重锤,砸碎了最后的侥幸。人群骚动起来,压抑的啜泣、愤怒的咒骂、绝望的叹息交织在一起。
“那我们怎么办?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吗?”
“干了半辈子,说没就没了?”
“狗日的改制!当初让我们集资的时候怎么说的!”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苏老板!晚风集团的苏老板来了!她是不是要接手我们厂?”
瞬间,所有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射向车斗上的苏晚月。那里面有卑微的期盼,有审视的怀疑,也有被生活逼到绝境的赤红敌意。
苏晚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叶都带着寒意。她接过旁边助手递过来的简易扩音器,手指冻得有些僵硬。
“工友们,”她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我叫苏晚月。晚风集团的苏晚月。”
台下稍稍安静了一些,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接手红星厂,”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写满沧桑的脸,“我做不到。”
失望的叹息如同潮水般涌起,夹杂着几声尖锐的“就知道资本家靠不住!”
“但是,”苏晚月提高了音量,压过嘈杂,“我可以给大家提供另一个选择!”
她挥手指向厂区深处那几栋最为破旧、墙皮剥落严重的苏式锯齿形厂房:“那里,是红星厂的老裁剪车间和仓库,闲置多年。我以个人名义,租下那里!不是接手旧厂,是开办一个‘晚风技能培训工坊’!”
台下鸦雀无声,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培训工坊”?这是什么新鲜词?
“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苏晚月的声音在寒风里显得异常清晰,“担心没了铁饭碗,担心手艺没用,担心年纪大学不会新东西!但我想问大家一句,红星厂为什么走到今天?除了大环境,我们的衬衫领型是不是十年没变?我们的裤子版型是不是还停留在的确良时代?外面的世界变了!广东的时装已经卖到莫斯科,上海的姑娘穿起了紧身牛仔裤!我们的手艺没丢,但我们的脑子,我们的眼光,不能丢!”
她的话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老工人们有的皱眉沉思,有的不屑地撇嘴,但更多的,眼神里那点火星,似乎亮了一些。
“我的工坊,第一期,招募一百五十人!不分原红星厂职工还是社会人员,只要愿意学,通过基础考核,都能来!”苏晚月继续道,“培训期三个月,管一顿午饭,发基本生活补助!培训结束,通过考核的,直接进入晚风集团新建的成衣生产线,签订正式劳动合同!工资、福利,按晚风的标准来!”
这话一出,台下彻底炸开了锅!
“培训还给钱?”
“还能进晚风?那可是私营企业里的头一份!”
“真的假的?别是忽悠我们吧?”
质疑声、议论声不绝于耳。苏晚月知道,空头支票无法取信于人。她朝助手使了个眼色。很快,几个晚风的员工抬上来几块蒙着布的大木板。
苏晚月一把扯下蒙布!
上面不是效果图,而是密密麻麻、用毛笔清晰写就的《晚风技能培训工坊招募简章》和《意向协议范本》。条款细致到培训内容(新型电动缝纫机操作、港式立体裁剪基础、成本核算)、补助金额(每月三十元,足以买米买油)、考核标准、以及入职后的薪酬阶梯。
白纸黑字,比任何口号都有力量。
与此同时,另一批员工迅速在空地边缘支起了几张长条桌,摆上厚厚的报名表和墨水钢笔。“有意向的工友,可以现在过来咨询,领取报名表!三天后,在县大礼堂进行统一基础考核!”
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涌向那几张长条桌。争先恐后,生怕慢了一步就失去了这救命稻草。
苏晚月站在车斗上,看着下方攒动的人头,看着那些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报名表,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寒风卷着雪末,扑打在她脸上,冰冷刺骨,但她心里却燃着一团火。这不是慈善,这是一场赌上她身家信誉和未来战略的豪赌。吸纳这些背负着时代阵痛的工人,意味着要投入巨大的培训成本,要面对可能的管理冲突,要承担未知的社会风险。
但她也知道,这批经验丰富、纪律性强的产业工人,一旦完成技能升级和观念转变,将是晚风集团未来腾飞最坚实的基石。他们的手,曾经缔造过“红星”牌的辉煌,也必将能撑起“晚风”的翅膀。
三天后,县大礼堂。
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旧棉袄的味道和浓浓的紧张气息。近千名原红星厂职工和社会待业青年聚集于此,参加晚风工坊的考核。考核内容很简单——在规定时间内,用提供的布料和工具,独立完成一件标准男式衬衫的领子制作。
这是基本功,也是最见真章的地方。
苏晚月穿着简单的工装,和几位从上海高薪请来的老师傅一起,在考场里巡视。她看到许多老工人手指翻飞,动作熟练得如同本能,但缝制出的衬衫领却依旧带着红星厂时期那种僵硬、过时的板型。她也看到一些年轻人,虽然手法生疏,但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专注。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工人身上。他动作很慢,甚至有些颤抖,但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认真,用划粉在布料上标注的尺寸线,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他缝制的衬衫领,挺括而柔和,线条流畅,甚至在一些细节处理上,带着一种老派匠人才有的讲究。
苏晚月在他身边停下脚步。老人似乎没有察觉,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针线和布料上。
“老师傅,贵姓?”苏晚月轻声问。
老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惶恐,连忙站起来:“免贵,姓胡,胡建国。”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活计藏到身后,仿佛做了什么错事。
“胡师傅,您这领子做得很好。”苏晚月拿起那半成品,仔细看着领尖的处理和内部的衬布贴合,“特别是这个归拔的力道,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掌握不好了。”
胡建国愣了一下,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搓着手,讷讷道:“苏、苏老板过奖了……就是……就是老法子,笨功夫。”
“老法子有时候才是真功夫。”苏晚月笑了笑,将领子小心放回工作台,“我们工坊,就需要您这样的老师傅,把真功夫传下去。”
胡建国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考核结束,阅卷和评审紧锣密鼓。最终,一百五十个名额确定。名单张贴出来的那一刻,有人欢呼雀跃,有人黯然神伤。
胡建国挤在人群里,眯着眼,颤抖的手指顺着名单一个个往下找。当看到“胡建国”三个字时,他猛地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一阵眩晕,赶紧扶住了旁边的人。他入选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做出了最好的领子,更因为苏晚月看中了他那份濒临失传的“归拔”绝活,特意将他列入“技术传承组”,薪酬比普通培训师高出一截。
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
落选的人群没有立刻散去,不满和怨气在积聚。几个原先在厂里就好吃懒做、擅长煽风点火的刺头,开始鼓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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