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价格闯关劫:抢购潮席卷商场(1/2)
一九八八年,夏末。
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肩头。蝉鸣声嘶力竭,搅动着午后的燥热,但比天气更让人心浮气躁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的、恐慌的气息。
苏晚月站在“晚风”服饰位于市中心的三层旗舰店二楼办公室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米黄色镂空纱帘的流苏。窗外,原本秩序井然的街道,隐隐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喧嚣。对面国营百货大楼门口,不知何时排起了蜿蜒的长队,像一条焦躁不安的巨蟒,人们踮着脚,伸着脖子,脸上混杂着急切与一种近乎盲目的亢奋。
她的心,也如同那被反复捻动的流苏,微微地、不安地拧着。
“价格闯关”……这四个字,如同悬在头顶多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要落下了吗?
几个月前,就有风声从各种渠道隐约传来。陆行野某次深夜归来,带着一身疲惫和烟草气,在她假装熟睡时,于客厅里枯坐了半宿。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沉默的重量,压得隔着一堵墙的她都喘不过气。他没有对她提过只言片语,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界限。但她从他不经意间带回家的、画着红线的内部参考文件边角,从他和同僚在书房压低声音的交谈碎片里,拼凑出了这山雨欲来的轮廓。
——取消物价管制,让市场决定价格。理论上是打破“铁饭碗”和“大锅饭”僵局的关键一步,是经济改革的深水区。但实践起来,在商品普遍短缺、民众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当下,无异于在火药库边点燃一根火柴。
她理解这改革的必要与艰难,甚至从商业角度看到了潜在的机遇。但作为一个从底层挣扎上来、深知民间疾苦的经营者,她更预见到了那即将席卷而来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慌洪流。
“苏总,”助理小陈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色,“这是刚送来的各区门店销售日报和库存简报。”他将一叠表格轻轻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苏晚月转过身,走到桌边,目光扫过那些数字。销售额在过去一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垂直的飙升曲线,尤其是布料柜台和成衣区的日常基本款。而库存栏里,多个品类的数字后面,已经触目惊心地标上了红色的“告急”。
“百货站和纺织厂那边,催货的电话快被打爆了。”小陈的声音有些发干,“王科长说,纯棉白布、卡其布、的确良这些,现在批条子都难了,仓库都快被搬空了。还有,好几个合作的印染厂,今天一早直接通知我们,原料短缺,要暂停接单……”
苏晚月的指尖在“库存告急”那几个红字上停顿了一下,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她抬眼看着小陈:“通知下去,所有‘晚风’直营店、联营柜台,从明天……不,从今天下午开始,所有商品,维持现有标价,一律不允许擅自调价。”
小陈愣了一下,有些迟疑:“苏总,现在外面……很多私人店铺已经开始悄悄涨价了,听说黑市上的布料价格已经翻了两三倍!我们如果不动……”
“不动。”苏晚月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走到窗前,再次望向楼下那条越来越长的队伍,眼神锐利而清醒,“告诉所有店长和销售组长,稳住。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抬价,或者出现抢购时慌乱失措,引发顾客冲突,立即开除。”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另外,以公司的名义,起草一份安民告示,用最大的字打印出来,贴在所有门店最显眼的位置。就写——‘晚风郑重承诺,面对市场波动,所有在售商品,保质保量,绝不跟风涨价,全力保障供应’。”
小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苏晚月沉静而坚定的侧影,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应了一声“是”,匆匆离去。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却隔不断那越来越近的雷鸣。苏晚月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在恐慌性抢购的狂潮下,维持原价,无异于将真金白银拱手让人,甚至会吸引来更多闻风而动的囤积者,加速库存的消耗。这需要雄厚的资金支撑,更需要承担被汹涌人潮冲垮的巨大风险。
但她更知道,一旦“晚风”也随波逐流,加入涨价大军,哪怕只是微调,都会进一步加剧市场的恐慌,点燃那根最危险的引信。她建立的不仅仅是一个服装品牌,更是一种信誉,一种在风雨飘摇中试图建立的、脆弱的秩序。这秩序,或许不堪一击,但她必须去尝试坚守。
她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几个号码,声音沉稳地布置下去: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原材料供应商,哪怕价格已有浮动迹象,也要尽力锁定量;协调物流,确保各门店之间的货品能快速调剂;加强安保,预防可能出现的混乱……
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冷静,仿佛只是在应对一次寻常的销售高峰。只有她自己知道,握着话筒的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傍晚时分,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崩断。
如同堤坝溃决,积蓄已久的恐慌情绪,在官方关于“价格改革”消息被进一步证实的瞬间,化作汹涌的洪流,冲向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苏晚月站在旗舰店三楼的监控室(这是去年年底她力排众议,花费不菲从香港引进的稀罕物),看着黑白屏幕上显示的一楼卖场实时画面。饶是她已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人!全是人!
卖场的大门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冲开,穿着工装、汗衫、连衣裙的人们,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平日里宽敞明亮的营业大厅,此刻被挤得水泄不通。男人的汗臭、女人尖利的叫喊、孩子的哭闹、货物被碰撞拉扯的声音……混合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透过并不隔音的门板,一波波冲击着监控室。
“我要十米白布!”
“那件衬衫,所有颜色我都要了!”
“鞋子!给我拿最大号的!”
“别挤了!踩到人了!”
人们已经失去了平日的理智和矜持,眼睛发红,仿佛货架上不是布料和成衣,而是即将消失的救命稻草。他们不再仔细挑选款式、颜色、尺寸,只是疯狂地指着能看到的一切商品,嘶喊着,争抢着。布料柜台,整匹的棉布、的确良被人直接从货架上拖下来,像不要钱的废纸一样被抢夺;成衣区,衣架被扯得东倒西歪,模特身上的样品也被粗暴地剥下;鞋帽区更是混乱,鞋子被挤掉,帽子被踩扁……
售货员们脸色发白,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但她们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狂潮里。安保人员组成的人墙在巨大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
“苏总!一楼c区货架被挤塌了!”
“苏总!收银台系统过载,快要瘫痪了!”
“有人晕倒了!快叫救护车!”
对讲机里传来各区域负责人带着哭腔的、近乎崩溃的汇报。监控屏幕的一角,显示着后门的情况——那里也聚集了大量无法从正门进入的人群,正在用力拍打着铁门,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哐哐”声。
苏晚月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让她一阵晕眩。她扶住冰冷的控制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就是……价格闯关的代价吗?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撕裂表面平静的社会秩序,将深藏在物资匮乏年代里的集体恐惧,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看到屏幕里,一个瘦弱的年轻母亲,怀里抱着啼哭的婴儿,被人群挤得踉踉跄跄,几乎站立不稳,却还死死抓着一块扯下来的蓝色布料;她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被人推搡着跌倒在地,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与恐惧……
这不是商业,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人性在生存危机面前的残酷考验。
“启动紧急预案!”苏晚月对着对讲机,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男员工,包括后勤、行政,全部下一线支援!优先疏导妇孺和老弱,开辟紧急通道!通知仓库,停止向卖场补货,优先保障后门安全!立刻联系最近的派出所,请求警力支援!”
她的命令一条条发出,试图在这片失控的混乱中,重新建立起一点可怜的秩序。她知道,库存的损失已是定局,但现在,确保不再发生更严重的踩踏和人身伤害,是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就在旗舰店陷入一片混乱的同时,城市另一端,某机关大院深处,一间灯火通明的会议室内,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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