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的确良风波:裁缝铺的商机(1/2)
浓重的机油味混杂着陈旧木料的气息,弥漫在红星机械厂家属区狭窄的楼道里。苏晚月端着搪瓷脸盆,脚步轻快地穿过午后略显嘈杂的公共水房。盆里几件刚洗好的衣服,湿漉漉地滴着水,洇湿了她脚上那双半旧的塑料凉鞋。水房里几个正搓洗衣物的中年妇女看见她,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和疏离。
“瞧见没?陆工家新娶的这个……” 一个胖婶子朝苏晚月的背影努努嘴,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旁边的人听清,“看着文文静静的,心思可野着呢。这才嫁过来几天?就敢往黑市钻,胆子忒大!”
“可不是嘛,”另一个瘦高个女人撇撇嘴,手里的棒槌狠狠砸在石台上的衣服上,“投机倒把!早晚得出事!陆工那么正经体面的人,怎么摊上这么个不安分的?”
“嘘!小声点!” 旁边人赶忙扯了扯瘦高个的袖子,眼神瞟向苏晚月快消失的楼梯口,带着点惧意,“别让她听见……陆工那人,护短起来可吓人。”
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如同细小的针尖,扎在苏晚月的背脊上。她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没听见,脚步甚至更快了些,径直上了三楼。直到关上自家那扇刷着绿漆、有些斑驳的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才靠在门板上,微微吐出一口气。胸口闷得发慌,那些带着鄙夷的“投机倒把”四个字,像冰冷的秤砣坠在心头。
她把脸盆放在门边的小板凳上,走到靠窗那张掉了漆的旧书桌前。桌上摊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是她用铅笔仔细记下的账目:
电子表购入:5块(黑市王强处) - 15元
转手卖出(厂区青工): 3块 - 12元(剩2块)
粮票换得: 全国通用3斤,地方5斤
净利: -3元 + 粮票
苏晚月纤细的指尖划过那刺眼的“-3元”,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重生回来,她满脑子都是先知的金矿,可真做起来,才知这八十年代初的“倒爷”生涯,步步惊心。黑市价格瞬息万变,王强那种老油条,看她一个生面孔女人,随口报价都带着水分。她这点微末的本钱和胆气,在汹涌的时代暗流前,渺小得可怜。这点粮票,连支撑她暗地里倒腾的本钱都续不上。
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逼仄的筒子楼里,等着重复前世的悲剧?苏晚月的目光扫过房间,掠过那张铺着大红牡丹床单、却始终冰冷空荡一半的双人床,最后落在墙角一个半开的旧樟木箱子上。箱子里,是她的陪嫁,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料子普通,款式更是土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布衬衫,粗粝的触感磨着指腹。
布料……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猛地劈开她脑海中的迷雾!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的确良!
她猛地站直身体,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对了!就是它!八十年代初风靡全国的“的确良”(涤纶)!这种化学纤维面料,挺括、不易皱、色彩鲜艳还不易褪色,在棉布一统天下的年代,简直是时髦和“高级”的代名词!年轻人结婚,能弄到一身的确良衣服,是顶有面子的事情。可这东西紧俏,布票要得多,国营商店柜台里,颜色稍微鲜亮点的,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往往只剩下些压箱底的土黄、深蓝。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黑市倒卖成品风险太大,目标也显眼。但如果……从源头入手呢?那些积压在国营商店仓库角落、颜色过时、尺寸不全,或者被挑剔顾客嫌弃有瑕疵的的确良布头、零布?如果能用相对低廉的价格甚至粮票换到这些“滞销货”,再找手艺好的裁缝,把它们变成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苏晚月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她不再犹豫,飞快地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仅有的积蓄和粮票,仔细数了数,连同剩下的两块电子表揣进兜里。出门前,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里屋门——那是陆行野的书房兼卧室。自从新婚夜后,他们一直分房而居。里面静悄悄的,他大概又去厂里了。这样也好。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目标明确:家属区后街那家不起眼的“巧手张裁缝铺”。
后街比家属区更显破败,路面坑洼不平。午后慵懒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巧手张裁缝铺”褪了色的蓝布门帘上。铺面很小,一台老式的“蝴蝶牌”脚踏缝纫机几乎占据了小半空间,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哒哒”声。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布絮和淡淡的浆糊味。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姓张。她身形微胖,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正埋首在缝纫机前,手指翻飞,动作麻利地车着一条裤子的边。她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带着一种被生活重担压出来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焦躁。铺子里冷冷清清,墙角堆着些零碎的布头和几件做好的成衣,款式老旧,蒙着一层薄灰。
苏晚月掀开门帘走进去时,带进一阵微风。张裁缝头也没抬,只粗声问了一句:“做衣服还是改衣服?”
“张大姐,”苏晚月的声音清亮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想麻烦您点事儿。”
张裁缝这才抬起头,看到是个面生的年轻小媳妇,穿着朴素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眼神清亮,不像是来扯闲篇的。她脸上的不耐稍稍收敛,手上动作却没停:“说吧,啥事?”
苏晚月走到缝纫机旁,没有立刻提布料的事,目光落在张裁缝正车的那条裤子上。深蓝色的涤卡布,样式是时下最常见的直筒,裤脚肥大。“大姐这手艺真利索,”她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好奇,“这涤卡的料子……挺结实,就是颜色沉了点,现在小年轻是不是更喜欢鲜亮点儿的?”
张裁缝手上动作一顿,终于停下了缝纫机,重重叹了口气,拿过旁边的旧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水,才没好气地说:“鲜亮?谁不想做鲜亮的?可那‘的确良’是好弄的?布票卡得死紧,供销社里稍微像样点的颜色,早被有关系的人内部留了!剩下的,不是土黄就是酱紫,要不就是些印染有瑕疵的布头布脑,做了也没人稀罕要!” 她指了指墙角那堆蒙尘的成衣,“喏,压那儿几个月了,问都没人问!这年头,生意难做啊……” 语气里满是无奈和积压的怨气。
苏晚月的心跳得更快了。张裁缝的抱怨,恰恰印证了她的猜想!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大姐,”苏晚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神却异常明亮,“如果……我有门路弄到点颜色还不错的‘的确良’,就是可能有点小瑕疵,或者是零头布,您看……您这儿能做吗?”
张裁缝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突然划亮的火柴。她上下打量着苏晚月,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真的?啥颜色?有多少?瑕疵大不大?” 连珠炮似的问题抛了出来。
“具体得看了货才知道,”苏晚月保持着镇定,没有把话说死,“量可能不大,颜色嘛……总比土黄酱紫强。关键看您的手艺,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 她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诱饵,“大姐,您手艺这么好,窝在这里接些改裤脚、打补丁的活儿太屈才了。要是咱们能合作,您负责做,我负责找料子和销路,赚的钱,咱们对半分。您看怎么样?”
“对半分?”张裁缝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她在这小铺子里熬了半辈子,接的都是些零碎活计,勉强糊口。苏晚月的提议,像在她死水般的生活里投下了一块巨石。“你……你能找到销路?现在管得可严!”
“事在人为嘛,”苏晚月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笃定,“大姐,您就说,愿不愿意试试?成了,咱们一起赚钱;不成,您也没什么损失,那些布头做坏了也不心疼,对吧?”
张裁缝盯着苏晚月看了足足十几秒,似乎在衡量这个年轻女人话语里的分量和风险。终于,她猛地一拍大腿,震得缝纫机都晃了一下:“行!妹子,就冲你这股子劲儿,大姐信你一回!干了!啥时候能看布?”
“就这两天,我弄到东西就来找您!” 苏晚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笑容真切了许多。
两人又低声商量了些细节,比如大概需要哪些流行款式(苏晚月隐晦地提了提“踩脚裤”、“小翻领”),工钱怎么结算等等。正说到关键处,裁缝铺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挺括的白色短袖“的确良”衬衫、梳着整齐分头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显得文质彬彬。正是周文斌。
“哟,张大姐忙着呢?” 周文斌的声音清朗悦耳,目光在铺子里一扫,看到苏晚月时,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喜,“嫂子?真巧啊,你也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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