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2/2)
他清楚地看到了黑石小道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老大的人马,想抓老三的把柄,结果被老三将计就计,连人带甲一口吞了。事后,老三非但没有告状,反而把这盆脏水,巧妙地泼到了“北元谍网”的头上,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力挽狂狂澜、为国除害的英雄。
构陷亲藩的丑闻,变成了兄弟同心、共御外敌的佳话。
他该愤怒吗?
不,他甚至有点想笑。愤怒的是朱标的愚蠢和无能,笑的是朱棡的手段和心机。这股狠辣、这股滴水不漏的算计,太像年轻时的自己了。
“传太子。”朱元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很快,太子朱标便匆匆赶来。他近来心绪不宁,总觉得山西那边要出事,眼下看到父皇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心中更是打起了鼓。
“父皇……”
朱元璋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奏章,轻轻往前一推。
朱标疑惑地拿起,只看了几行,额头上的冷汗便“唰”地一下冒了出来。当他看到“感化被奸人蒙蔽之边军五百余人”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
完了!
张赫暴露了!
“看看,看看你的人都干了些什么!”朱元zang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却是冰冷的温度,“五百京营精锐,带着你的金牌,跑去太原抓你弟弟的‘赃’!结果呢?被人当猴耍了!赃没抓到,人被缴了械,现在,还在你弟弟的奏章里,成了他请功的资本!”
“你告诉我,这叫什么?这叫千里送人头!”
“父皇,儿臣……儿臣……”朱标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张赫是自作主张?谁信!说自己是为了大明江山永固,提前剪除威胁?那更是大逆不道!
“蠢!”朱元璋一拍御案,龙目圆睁,“争,可以!斗,也可以!朕的儿子,要是没点争斗之心,那就是废物!可你看看你,争得何其愚蠢!斗得何其难看!人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想着去抓人家偷了你家几个馒头!你这是太子,还是三岁的稚童!”
一番话,骂得朱标体无完肤,汗水浸透了蟒袍,他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朱元璋骂完,胸中的火气也泄了大半。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仁厚是好事,可太仁厚,就是懦弱。
他重新拿起朱棡的奏章。
这小子,递过来的不只是一份功劳,更是一道难题。
驳回?以什么理由?说他谎报军情?那等于承认了太子构陷他在先,皇家颜面何存?更何况,这个“黑隼”谍网,锦衣卫那边也隐约有些线索,并非空穴来风。朱棡此举,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确实是捅到了一个大马蜂窝。
准奏?那岂不是正中朱棡下怀?让他手握一支精锐之师,深入敌后,一旦功成,那声望……
朱元璋的目光,在奏章末尾那句“开辟新粮道,斩首黑隼”上停留了许久。
堵,不如疏。
这小子既然想飞,那就给他一对翅膀。但翅膀上拴着什么绳子,得由他这个做老子的说了算。
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拟旨!”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
“准晋王朱棡所奏!着其即刻整军,沿密径出塞,相机行事。护路军一应粮草军械,由山西布政司、都指挥使司全力保障,不得有误!”
“另,命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为监军,持朕金牌,节制全军,随军出征!凡军中要务,需陈洪与晋王一体商议。朕,在应天府,等着你们的捷报!”
旨意发出,朱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陈洪!
那是在尸山血海里陪着父皇杀出来的老太监,是父皇最信任的家奴,也是最锋利的一把暗刃。父皇这是……
朱元璋冷冷地瞥了朱标一眼:“你弟弟在前线为国征战,你这个做大哥的,就在京城里,好好给朕看着家。再给朕出什么幺蛾子,朕就让你去凤阳,看皇陵!”
朱标浑身一颤,重重叩首。
“儿臣,遵旨。”
半个月后,太原。
当陈洪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晋王府门口时,整个王府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几分。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袍,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半开半阖,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他身后没有大队的仪仗,只跟了两个同样不起眼的小太监。但当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扫过朱棡时,朱棡却感到了一股如芒在背的压力。
“老奴陈洪,见过晋王殿下。”陈洪的声音嘶哑难听,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陈公公一路辛苦。”朱棡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亲自上前搀扶,“您是父皇身边的人,就是我的长辈。快,里面请。”
一番客套之后,陈洪被安顿下来。他不像高进那般张扬,拒绝了所有的宴请和美色,只是说自己年纪大了,喜静。然后,就要去了护路军所有将士的名册,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看就是一整天。
朱棡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而眼下,他还有另一个更棘手的考验——那五百名被“感化”的京营锐士。
城外大营,校场之上。
五百京营兵单独列成一个方阵,虽然队列整齐,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屈辱和不甘。他们是天子亲军,是大明的骄傲,如今却成了晋王这个藩王的俘虏,还被安上了一个“被感化”的名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们的指挥使张赫,此刻正形容枯槁地站在一旁,眼神空洞。
张诚看着这群“大爷”,头疼不已:“殿下,这帮人油盐不进。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不听调遣。几个魏武卒的兄弟想跟他们切磋一下,差点没打起来。他们嚷嚷着,要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