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镀金门槛(2/2)

焊枪的火花与窗外的闪电同时亮起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雷声。锡丝在电路板上凝成银色的溪流,那些被他用红铅笔标注的焊点,此刻都成了跨越阶层的桥。当最后一个焊点冷却,台湾主管的表刚好指向第十分钟,秒针跳动的声音里,他仿佛听见老家窑洞的挂钟在响 —— 那是他离开家那天,母亲特意上紧的发条。

“月薪三千二,下周一上班。” 张经理把新工牌推过来时,雨还没停。烫金的 “engineer” 字样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微光,李建军捏着工牌的手指突然收紧,塑料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他想起三年前在工地,日结工资时工头递来的皱巴巴的钞票,那时他最大的梦想是能顿顿吃上带肉的盒饭。

走出旋转玻璃门时,保安的橡胶棍还靠在门柱上。李建军故意把新工牌别在最显眼的位置,工装裤上的水珠滴在 “engineer” 字样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保安的嗤笑声混着雨声传来,像根生锈的针,扎在他刚刚鼓起的勇气上。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把旧工牌从口袋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新工牌的夹层 —— 那枚编号 “007” 的塑料壳里,还藏着几粒来自陕北的黄土。

暴雨还在继续,街道上的水洼已经没过脚踝。李建军踩着积水往前走,新工牌在胸前轻轻晃动,与档案袋里的技术笔记碰撞出细碎的声响。他想起春杏在老乡会上说的 “深圳的雨下不透”,此刻却觉得这雨水正顺着毛孔往骨头里渗,带着某种滚烫的力量,要把他过去的怯懦与未来的希望,都浇铸成新的模样。

路过三娃常去的废品站时,他停下脚步。雨幕中的板车像头沉默的兽,车斗里的旧电器在闪电下泛着金属的冷光。李建军摸出那个德国电阻 —— 他最终没用它,而是用了自己绕制的线圈。他把电阻轻轻放在板车把手上,旁边是三娃用磁铁分辨金属时留下的划痕。或许,有些东西比面试更重要,比如那个在废品堆里发现技术微光的陕北汉子,比如那份在底层挣扎却从未熄灭的希望。

公交车站的广告牌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上面的明星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灿烂得像从未经历过风雨。李建军站在广告牌下,看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工装裤还在滴水,头发凌乱得像被狂风扫过的荒草,但胸前的 “engineer” 工牌却异常清晰。他突然想起春杏送他的那本《实用英汉词典》,扉页上她用铅笔写的 “加油” 两个字,此刻正随着心跳在胸腔里轻轻颤动。

雨小些的时候,他摸出皱巴巴的信纸,在公交站台的避雨棚下给家里写信。笔尖划过 “工程师” 三个字时,突然卡住 ——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父母解释这个词,就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深圳的雨,既冰冷又滚烫,既让人窒息又给人希望。最后,他只写下:“娘,我现在能靠技术吃饭了,就像您说的,手艺在身,走到哪都饿不着。”

远处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像幅被打湿的油画。李建军把信纸折成方块,小心翼翼地放进新工牌的夹层,与旧工牌上的黄土颗粒贴在一起。他知道,这枚镀金的工牌只是道门槛,门后的世界或许更艰难,但至少此刻,他已经抬起了跨越的脚。雨停的那一刻,他仿佛听见新工牌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旧工牌上的黄土在歌唱,又像是未来的自己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