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铁皮柜里的零件(2/2)

天亮后,李建军请了假,跑到城中村的废品站。他蹲在堆积如山的废铁旁,将那枚五分硬币和藏了半个月的芯片一起扔进铁桶。芯片落地时发出轻微的脆响,被周围的金属碰撞声吞没。回到宿舍,他在墙角挖了个小坑,把一块捡来的红砖埋进去,用粉笔在砖面上写了 “纪律” 两个字,土埋到 “律” 字的最后一横时,粉笔突然折断。

从那天起,他每次路过墙角都刻意绕道走。红砖埋在地下,却像长了根一样,在他心里投下阴影。有次小王不小心踢到埋砖的位置,他竟厉声喝止,把小王吓了一跳。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如此恐惧,只记得老王被押走时,硬币滚落在地的声音,和保安队员黑板上用红笔圈住的 “典型案例”—— 老王的名字旁边,写着 “破坏工厂生产” 六个大字,墨迹未干,像新鲜的血。

周末去华强北时,他看见电子市场门口贴着通缉令,照片上的人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但通缉罪名 “盗窃工业原料” 让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路过废品站,他看见三娃正在整理回收的电子元件,瘸腿跪在地上,手指在电路板上摸索。“建军,” 三娃抬头,脸上沾着灰,“听说你们厂抓人了?”

李建军没说话,只是盯着三娃面前的继电器 —— 和老王藏的那种一模一样。三娃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用袖子擦了擦元件:“废品站收的,正经来路。” 但他说话时,眼神却飘向市场深处,那里有小贩在低声问 “要进口管子不”。

技术科的公告栏更新了,除了波峰焊改良的表彰,还多了 “严打” 专项通知。科长在晨会上反复强调 “纪律意识”,目光扫过李建军时停留了两秒。他下意识推了推眼镜,镜腿上的 “王工” 刻痕硌着太阳穴 —— 前任技术员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搜查?那些被撬开的铁皮柜,是否藏着和他一样的技术理想?

深夜加班时,他会盯着仓库墙上的标语看。新刷的红漆在灯光下泛着暗紫色,覆盖了 “安全生产” 的 “安” 字,只露出 “全生产” 三个模糊的白字。他用铅笔在图纸角落画下标语的轮廓,红漆的纹路像极了显微镜下焊锡的结晶,只是这结晶带着血腥气。

老王被带走后的第七天,有人说在拘留所见过他,说他女儿的学费被当作 “赃款” 没收了。李建军听到消息时,正在调试新到的继电器,手指突然被烙铁烫出泡。他没像往常一样咒骂,只是看着伤口渗出的血珠,想起老王散落的硬币 —— 原来有些东西,比焊点的疼痛更能灼伤人心。

他开始在笔记本里夹入工厂的规章制度,每一条都用红笔标出重点。当同事们讨论 “炒更” 时,他只是埋头画电路图,镜片后的眼睛里映着图纸上的线路,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看焊锡星星时的光亮。墙角的红砖在他心里越埋越深,“纪律” 两个字像烙铁,在他意识里烫出不可磨灭的印记。

月底查暂住证时,他提前三天就去派出所换证。联防队员盖章的手停在 “务工” 二字上,问他:“听说你们厂抓了个偷零件的?” 他点点头,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走出派出所时,他摸了摸工牌,编号 “007” 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突然觉得那不是机遇的暗号,而是纪律的枷锁。

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深圳的夏天还在继续。李建军戴上眼镜,重新走进车间,波峰焊机的嗡鸣再次响起,焊锡的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仓库墙上的标语。但他知道,无论烟雾多浓,那血痂般的红漆纹路,和铁皮柜碎裂的声音,都将在每个深夜,随着硬币滚落的余响,在他心里反复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