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下的汽笛(1/2)

列车驶过长沙站时,铁轨与车轮撞击的节奏悄然变了调。李建军把冻得发麻的脚从湿透的千层底布鞋里抽出来,蜷在座椅下方。鞋面的针脚早已被泥浆糊住,那是暴雨夜在黄河大堤上留下的印记。车厢顶棚的绿漆成片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在摇晃的灯光下像极了老家窑洞墙上风干的血渍。

“各位旅客,下一站 —— 深圳。” 广播里的机械女声突然刺破车厢的混沌,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原本东倒西歪打着盹的人们瞬间躁动起来,王二小子蹭地从座椅缝隙里钻出头,撞得头顶行李架上的搪瓷缸子叮当作响;瘸子三娃摸索着将拐杖别在腋下,布满老茧的手指紧紧攥住座椅边缘,骨节因用力而发白。李建军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喉咙发紧得几乎喘不过气,仿佛又回到了在祖坟前焚化誓言的那个寒夜。

他颤抖着摸出背包夹层里的日记本 —— 那是用在省城工地攒下的工分换来的,暗绿色封皮早已被磨得起毛。翻开扉页,钢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直到列车猛地颠簸,墨水才在纸上洇出个深色圆点。“深圳,我来了”,字迹歪歪扭扭,最后一笔的尾端因用力过猛划破了纸张,墨迹顺着裂痕晕染开来,像极了黄土高原暴雨后裂开的地缝。

春杏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手指指向窗外。远处的夜空被大片霓虹染成奇异的紫色,高楼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宛如科幻电影里的外星城市。车厢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有人贴着车窗喃喃自语:“这就是深圳?这就是深圳……” 李建军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看着流光溢彩的城市剪影从眼前掠过,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想起离家前王磊塞给他的那张手绘地图,此刻那张皱巴巴的纸正躺在贴身口袋里,被体温焐得温热。地图上,深圳的位置被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用铅笔写着:“海就在这里!” 那时的他们躺在黄河滩上,望着满天繁星想象大海的模样,而如今,真正的征途即将展开。

列车减速进站的轰鸣声中,他注意到对面座位的中年人正在整理公文包。那人西装口袋露出半截《深圳特区报》,头版照片里,国贸大厦的塔吊刺破云层,底下配着醒目的标题 “三天一层楼”。李建军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电工证,塑料封皮的裂痕硌着掌心 —— 这是他在省城工地摔断腿后,咬牙苦学三个月换来的 “通行证”。

“哐当 ——” 列车重重停靠在站台,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李建军随着人流走出车厢,立刻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向前涌动。站台上霓虹闪烁,“深圳站” 三个红色大字在夜空中格外醒目,电子屏滚动显示着车次信息。人群中有人举着写有 “招工” 的纸牌,方言吆喝声此起彼伏,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突然,一道白色栏杆拦住去路,穿着制服的边防武警正在检查证件。“边防证!都把边防证拿出来!” 赵叔在队伍前方大声提醒。李建军手忙脚乱地从背包夹层掏出证件,纸张边缘还沾着黄土,那是出发前在派出所办理时留下的痕迹。武警接过证件仔细核对,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他紧张的脸庞,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塬上被狼盯上的感觉。

通过检查后,赵叔带着他们穿过站前广场。路上有零星几辆自行车叮铃作响地驶过。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城市的光芒,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让李建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霓虹灯牌的光影在地面投下交错的格子,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跨越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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