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责任田的伤疤(1/2)

1980 年的春天,确实像一管被挤破的颜料,把关中平原染成深浅不一的绿。李村村委会的土墙上,一张用大红纸写成的包产到户红榜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墨迹未干的名字旁画着歪歪扭扭的田块示意图,像一幅被权力随意勾勒的命运图谱。春风拂过,红榜哗啦啦地响,可这抹春风吹到李建军鼻尖时,却夹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 那是权力霉变和贫富分化的味道。

李建军攥着磨破边的布口袋,挤在围观的人群中,鼻尖萦绕着泥土翻新的腥气和村民身上的汗味。他踮起脚尖,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到 “李老实:村东头山梁薄田三亩” 的标注。心猛地一沉 —— 那片地他跟着父亲去过,土层薄得能看见底下的白垩土,去年生产队种的麦子,麦穗干瘪得像营养不良的孩子。而在红榜右上角,“王老虎:村西头水浇地五亩” 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用粉笔画着清晰的水渠流向图,甚至标着 “优先灌溉” 四个小字。村西头的水浇地是村里唯一能种水稻的肥田,水渠闸门钥匙就挂在王老虎家的门环上。

“爹,你看王老虎家的地,连水渠都画得这么清楚。” 李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老实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半截粉笔,在红榜边缘的空白处比划着自家地块的大小,粉笔灰簌簌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脚上。“分到啥地,就种啥地。” 父亲的声音像被晒干的树枝,“你爷那辈连自己的地都没有,现在好歹是自己的责任田了。”

然而,李建军却无法像父亲那样从 “拥有土地” 的名分里获得慰藉。他清楚地看到,包产到户的政策像一面放大镜,不仅照出了土地肥瘦的差异,更照出了权力扭曲的阴影。当王老虎骑着新买的 “飞鸽” 自行车,车后座载着亮闪闪的铁犁从村东头经过时,李老实正弓着背,用家里那把豁了口的木犁开垦山梁地。铁犁划过土地的声音是 “咯噔咯噔” 的脆响,而木犁发出的却是 “吱呀吱呀” 的哀鸣,像极了父亲每一步踩在碎石子上的脚步声。

播种季节,老天爷迟迟不肯下雨。李老实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用家里唯一的木桶去三里外的小河挑水。木桶底部的补丁在扁担下晃悠,每走一步都要洒出半瓢水,在干涸的土路上留下一串短暂的湿痕。而王老虎家的水浇地却不愁水源,他叼着烟袋站在水渠闸门旁,看着清澈的渠水哗哗流进自家田里,偶尔用脚踢踢闸门上 “王” 字的刻痕 —— 那是他上周让人新凿上去的。

“王支书,你家这水可真旺!” 路过的村民张老三谄媚地笑着,手里还提着刚从集上买的二锅头。

王老虎吐了个烟圈,斜睨着远处李老实挑水的背影:“那是,也不看看这闸门归谁管。有些人啊,天生就是喝西北风的命。” 他故意提高嗓门,让声音顺着风飘向山梁地。

李建军正在田埂上挖坑蓄水,听到这话,手里的铁锹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在阳光下越拉越长,水桶在肩头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把父亲拽倒。而不远处的破庙里,正传来骰子撞击瓷碗的清脆声响 —— 那是王老虎带着村干部在 “研究工作”。

“王支书,再来一把!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会计老王的声音带着酒气。

“呵,你小子还想赢我?也不问问菩萨答不答应!” 王老虎的笑声混着香烟味飘出来,只见他随手将一叠毛票塞进裤兜,另一只手却偷偷在供桌上的香炉里插了三炷高香。香炉旁边还放着半本翻烂的《周公解梦》,书页上用红笔圈着 “梦见水,主财” 的字样。

李建军看得拳头发痒。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了包产到户的政策,却也让这些歪风邪气在村里蔓延。赌博的吆喝声、迷信的香火味、村干部的酒肉气,像一条条毒蛇,缠绕在这片本该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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