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拂尘录:在五毒世界里擦拭一颗婴儿心(2/2)

声音清澈均匀,像心跳,像时间本身在呼吸。他突然泪流满面——没有理由,就像婴儿莫名地哭或笑。那一刻他明白了:眼泪是最好的除尘剂,它能冲掉成年人在心镜上涂抹的所有保护层。

他走到镜前。皱纹还在,但眉头展开了。他尝试微笑,法令纹弯成柔和的弧度。最奇妙的是眼睛——他看见某种消失了很久的光,从瞳孔深处透出来。不是灯泡的刺眼光,而是珍珠温润的、从内部发出的光泽。

原来“返璞归真”不是变回婴儿,而是让成年后的自己重新学会婴儿的看:看一朵云就是一朵云,看一个人就是一个人,没有标签、没有算计、没有投射的阴影。

五、传光:灰尘时代的拂尘人

徐泊开始教学徒们“修表先修心”。他设计了一套独特的入门仪式:

新学徒第一天,要在工作间静坐一小时,只听各种钟表的声音。然后回答一个问题:“你听见的是时间在走,还是时间在呼吸?”

答案没有对错,但徐泊能从回答里听出对方心上的积尘厚度。有人听见“催促”,有人听见“流逝”,有人听见“规律”。极少有人听见“呼吸”。

那个听见“呼吸”的学徒叫小林。有次他修复一只二战时期的军表时哭了,因为从表壳刻痕里,他“看见”原主人如何在战壕里借着月光看时间,计算离回家还有多久。

“师傅,”小林红着眼问,“我是不是太感性了?修表应该冷静。”

徐泊递给他一块麂皮:“真正的好匠人,心既要像放大镜一样清晰,也要像婴儿皮肤一样敏感。冷静防止痴迷,感性防止傲慢。擦灰尘需要两种布:理性之布分析灰尘成分,感性之布轻柔擦拭。”

六、空明:来去之间的光

今年春天,徐泊接到博物馆委托,修复一批出土的汉代日晷。其中一件破损严重,晷面裂成三块,晷针消失。按常规该做复原件,但徐泊决定保留破碎状态。

他用金缮技法修复——用天然大漆粘合裂缝,再撒上金粉。裂缝变成金色的河流,在青石晷面上流淌。

策展人不解:“这不符合‘修旧如旧’原则。”

徐泊指着修复后的日晷:“您看,它现在既显示时间,也显示时间如何破碎、又如何被珍重地修复。这才是完整的时间。”

晷针他用了玻璃制作,透明如冰。阳光穿过时,在晷面上投下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只有特定角度才能察觉时间在流动。

开幕那天,徐泊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有个小女孩问妈妈:“这个钟为什么是破的?”

妈妈不知如何回答。徐泊蹲下身,指着金色裂缝:“因为它活了两千年,受过伤,治好了,伤痕变成了光。”

女孩似懂非懂,伸手摸了摸金色河流。然后她抬头笑,牙齿白得像珍珠。

那一刻,徐泊忽然懂了“来时空空,去时也应空空”。空不是没有,而是不执着于有。婴儿来时空空,却拥有整个世界的可能性;我们若去时能空空,便能带着所有经历转化成的光离开,而不被经历本身压垮。

走出博物馆时,夕阳西下。徐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晷针,指向某个看不见的刻度。他知道自己心上还会落灰——活在尘世,谁能不沾尘?但没关系了。灰尘来,就擦去;再来,再擦。像呼吸一样自然。

原来修行不是让自己变成无尘的真空,而是成为一颗会自我清洁的珍珠——在五毒的海水里生长,却始终记得用光回应光。

街灯次第亮起。徐泊慢慢走回家,脚步很轻,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每一步都在重新认识大地。路过小学操场时,他听见最后几个孩子的笑声,清脆如风铃。

他停下,向着笑声传来的方向,微微鞠躬。

感谢你们提醒我,他想,心性光明从来不需要寻找,只需要想起——想起自己原本就是那个躺在光里的婴儿,只是暂时忘了。

而此刻,记起的过程,就是光重新亮起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