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断电之后(2/2)
“怎么会没用。”张师傅说,“停电时做的事,有电时也能做。”
但我们都清楚,不一样。有电的时候,机器在转,零件在传送带上跑,电话在响,我们像上了发条的钟,停不下来。只有停电时,时间才是自己的。
那天我们没下棋,没拉琴,也没看书。就坐在那里,看太阳慢慢西斜,光影在车间地面上移动,从东墙到西墙,像完成一场漫长的告别。
电来时,日光灯闪了几下,亮了。机器重新启动,车间里又充满了熟悉的声音。我们站起来,各回各位。但动作慢了半拍,好像身体还在适应这个重新运转的世界。
现在新车间已经建好,在市郊,宽敞明亮,从不停电。我在新车间干了半年,辞职了。
他们都说我傻:“再有三年就退休了,多可惜。”
我没解释。有些事解释不清。
我在老街开了个小修理铺,只修老物件:收音机、机械表、缝纫机。铺子很小,只能放下一个工作台。但窗外的阳光很好,从早上照到下午。
偶尔,我会故意把电闸拉下来。铺子里一下子静了,只有桌上老座钟的滴答声。我在那安静里坐一会儿,什么也不想,就像当年在车间停电时一样。
有时候,我会想起张师傅的二胡声,想起铁皮棋盘上轴承棋子的重量,想起那些凉了的饭菜在舌尖的味道。然后我会明白——电停了,有些东西才真正开始运转。比如记忆,比如对话,比如那些平时被我们忽略的,自己内心的声音。
昨天,李胖子来找我,带着他那副铁皮棋盘。“新车间什么都好,”他说,“就是找不到人下棋。”
我们在修理铺门口下了三盘。他赢了两盘,我赢了一盘。下棋时,隔壁的电视声、街上的车声、孩子的笑声,都成了背景音。但奇怪的是,我能清楚地听见每一个声音,就像当年在停电的车间里,能听见每一只蝉鸣的起落。
最后一盘下完,夕阳正好照在棋盘上。铁皮反着光,有些刺眼。
李胖子说:“其实新车间也会停电。”
我看着他。
“不是线路问题,”他说,“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每个月约好一天,把车间的总闸拉下来一小时。”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厂长不知道。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坐在工具箱上,不说话,就坐着。”
我没说话,把棋子一颗颗收起来。轴承做的棋子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温度。
李胖子走时,回头说:“下个月停电日,你来不来?”
我点点头。
他骑上电动车,消失在老街拐角。我站在修理铺门口,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停电时,老师傅说的话。那时我还年轻,着急赶工,抱怨停电耽误进度。
老师傅慢慢点了支烟,说:“年轻人,电停了,时间才来。”
我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懂了那么一点。
回到铺子里,我没有立即推上电闸。就让黑暗再停留一会儿吧,在这黑暗里,时间正以它自己的方式,缓缓流淌。而我只需要坐在这里,成为这流淌的一部分,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