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投畀豺虎(2/2)

“罪人孟学易,拜见钦差。”

张昊转身,目光扫向进厅大礼跪拜的孟知府。

“你的反省书我看了,地方有司遇有宗藩犯罪,虽然不许擅逮,依情举奏难道也做不到?”

孟知府的眼泪说来就来,哭道:

“下官知罪,老爷,你不知我等做洛阳守臣之难,伊王刚愎酷狠,内官军校恃势虐害百姓,上任知府李骥不过是略加惩治,即遭报复。

冬至按惯例,百官要到王宫称贺,李知府四更就入宫陪班行礼,等唱班时,伊王却借口李知府迟到,将其拿入仪卫司大狱,饱受摧辱。

李知府气不过,如实上奏朝廷,结果不了了之,我等守臣,稍忤其意尚遭毒手,何况百姓,钦差老爷到来,我等才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张昊露出一副同情的模样,叹息道:

“想保住乌纱不难,即日起接讼,伊王蠹国残民的状子有多少收多少,懂否?”

孟知府眼中泛出光来,膝行了两步,仰着脸恳切道:

“下官懂,罪王一日不伏法,百姓便一日不能出头,请老爷放心,下官一定为民做主!”

“如此就好,该干什么去干什么。”

张昊忍住心头厌恶,和声细语打发这个官油子、墙头草。

他相信,倘若伊王暴怒登门,一刀砍了他,孟学易定会像适才那样,跪在伊王面前摇尾乞怜,一口老坛酸菜唾他尸身上,将他贬为狗屎。

可用人之道,并不会因忠佞、廉贪和好恶,而偏用或偏废,就像那些王府的文武官员,一竿子全打倒,谁来给他这个光杆巡按干活做事?

孟知府爬起来行礼,躬腰端着手,毕恭毕敬倒退出厅,转廊见到焦师爷候在柱子边,深深作揖致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焦点点头,进厅从袖中掏出一份信笺。

“徐同知和孟知府一样,不是糊涂,而被伊王吓怕了,连据实陈情上报都不敢。”

这是一份“为某事”上报的公文,张昊看罢表述和用印,叠起来收好,交代:

“你安排人手,送他去省城,都收拾好没有?”

“除了齐佥书派人送来的中护卫指挥司一应册籍,其余没啥收拾的,罪囚之事已交代孟知府了,他不敢马虎。”

老焦见他点头,示意儿子拾掇书案。

察院分司在老城,离洛阳县衙不远,张昊路过丰济仓,坊间百姓正在冒雨装运被焚的粮食。

进来察院,张昊把蓑衣递给随行的民团丁壮,让人把中护卫卷宗送去官厅。

箱笼打开,无非是屯田钱粮收支,农桑、工程、造械、诉讼等档案。

所谓宗室不得干预兵事,并非不得掌兵或没有武力,而是只能指挥王府军校,不得擅征有司兵马,或与地方武将勾结。

宗藩的军事力量仅限于王府护卫军,经过永乐年间削革,各地王府仅存少量护卫,主要从事军垦、屯田等繁重的劳动。

张昊翻出洛阳中护卫官军籍册,又找到一卷去年屯田钱粮收欠支用清册,入座打开卷宗,先是皱眉,接着连连翻看,脸色都变了,跳起来喝叫小高,想起这货腿断了,对跑来的民壮道:

“去叫符保来一趟!”

符保盏茶时间便赶来,张昊急道:

“手头事务交给别人,快集合人马出城,闷葫芦在清理王府田庄,我怕那边要出事,快!”

他大致看了一下中护卫档案,成化年间,伊王府护卫军屯田千余顷,子粒六千九百石,以此数目推算,王府节制的士卒及家属不足两千。

到了嘉靖年间,按照屯田增加的数字来看,士卒及其家属的总数,竟然飙升至两万,而朝廷规定的王府护卫指挥使司原额,仅为六百人。

永乐之后历任朱家人坐朝,都会采取措施,从各方面加强对地方宗室的控制,比如:

禁止亲王入朝、不得离开封地、二王不得相见等等,藩王从此既无法对皇权构成威胁,更无法起到国家藩屏作用,像猪一样被圈养起来。

他原以为,伊王只有守卫王城的千余士卒,此额虽超标,但也说得过去,毕竟地处荆襄流民区的南阳唐王,护卫指挥司几乎满员五千余。

事实却在啪啪打脸,即便人口繁衍,导致军属余丁多于正兵,洛阳中护卫高达两万余的军籍,根本说不过去,这说明伊王真有不臣之心!

“老焦你看看,伊王简直狗胆包天!”

闻讯跑来的焦师爷接过卷宗,入座细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又去箱笼里翻了几卷,点上烟吞吐片刻,忧心忡忡道:

“我估计洛阳中护卫军籍一直未进行清理,也没人敢清理,这才导致伊王爪牙遍布州县,难怪布告贴出去,至今无人敢出首告发。

本府、外府,伊王田庄厂坊太多,这里面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不法之徒、邪教余孽,目前这些人手不够用,老爷得派人催促杨继新。”

“何止是洛阳,全省都得查,若不及时处治,势重则难图,又有妖人蛊惑,必酿大祸!”

张昊写份手令让人去汝州催兵,入座铺纸研墨,构思奏疏,此事必须和朱道长唠唠。

下雨天黑得早,张昊二更回卧房,盘坐到子夜,换身短衣,推窗跃入檐廊。

斜风吹雨,雁报寒声,王宫外城守卫已经换了洛阳卫士卒,门禁、铺房、角楼,灯火通明。

张昊直接去了北城,候着城头巡逻士卒去往北边广智门,箭步腾上内城砖墙。

伊王失势,内宫灯火也失去了上次所见的辉煌,张昊翻过朱红高墙,进了寝殿。

殿内灯烛煌煌,金漆桌椅、名画花瓶铺设整齐,却空旷无人。

闪身上来殿顶,跟随凄风冷雨穿过白虎殿,来到后苑,仿佛处身野外山林。

湖边宫殿廊檐下宫灯飘摇,顺着抄手游廊在东西两边查看一遍,只有十来个宫女太监。

有一间屋内隐约有人哭泣,趴到窗棂边看去,两个宫女坐在桌边相对啜泣。

殿内锦帷掩槅断,珠帘映月洞,烛台上固定有灯罩,蜡烛高烧,桌案酒食狼藉,椅子倾倒。

伊王披头散发,仰躺在地毯上,醉醺醺说着胡话,旁边丢着一把宝刀,血迹未干。

张昊看一眼香几上的宣炉,里面焚着香,沉闷的空气里,隐约有一股血腥气。

推开后殿太师壁,雨幕中是黝黑的重峦叠嶂,廊下有一深坑,阔约数丈,与假山勾连。

几只猛虎在坑中盘旋来去,抢夺一具尸体,不时发出呜呜的低吼,虎眼映着檐下灯笼的微光,好似飘忽不定的鬼火。

张昊返回殿中,一指头戳在伊王哑门穴,顺手抄起酒壶,提着这厮出后殿,扬手丢下虎穴,把酒壶抛在脚边,扬长而去。

回察院把湿衣打肥皂泡上,躺倒就睡着了,五更左右被人叫醒,开门见是小焦。

“你符大哥回城了?”

“没有,齐佥书带着穆长史来了,说是王府嫔妃们闹翻了天,逼着内城军校报信,伊王好像醉酒掉进虎穴,被老虎吃了。”

张昊瞪眼合不拢嘴,忠实的履行一个影帝滴职业操守,难以置信道:

“被老虎吃啦!?”

小焦点头,就听老爷打着呵欠道:

“深宫内苑,外臣岂能擅入,让你爹去把宋留锁放了,等消息落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