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中门对狙(2/2)

张昊让将官们带人进城救火,上来城楼进屋坐下,问老齐:

“左千户所的刘千斤你可认识?”

“罪官认识。”

老齐看到城中数处起火点,大小不一,便明白自己完了。

掌印指挥连同家人离奇失踪,一切罪责将由他承担,冷汗糊住了眼睛,灯光下,坐在那里的年轻人眉眼有些模糊,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不敢迟疑,跪地哆哆嗦嗦道:

“刘千斤是世袭千户,骑射刀槊过人,军中勇力第一,卫署前石狻猊高四五尺,此人一手挽之行十余步,更有甚者,驰马过坊门,抱门楣而上,能夹持马匹悬空,因为桀骜不驯,打死罪军,······”

张昊想起刘千斤踢死人那一脚,又悟出一层意思,这厮在示威,根本不怕他食言而肥。

“王大眼干的龌龊事你知道多少?”

老齐声泪俱下道:

“卑职有罪,求老爷开恩······”

张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不问他也明白,我大明的武官和文官一样,无人不贪,无人不喝兵血。

士卒的军饷时下还不是银子,一般为两部分,一是月粮,按月发放,是固定粮饷,二是行粮,军士外出执行任务时发放,是临时粮饷。

国初每军田一份,正粮十二石,收贮屯仓听本军支用,余粮十二石给本卫官军俸粮,月给步军总旗一石五,小旗一石二,士卒一石。

简单来说就是自给自足,后来军田在兼并狂潮中被吞,军饷由地方官府,或其他部门把粮米运到指定粮仓,士卒或家属前往军仓领取。

实际情况是军官代领、冒支、豪夺、隐占,士卒每月只给一担米,仓官再克扣几升,到手只剩七八斗,一家人天天喝稀粥,倒也饿不死。

毕竟军田私有化了,各级管屯官,从指挥到百户,以及王府、势豪等等,侵占了屯地,都需要人来种,免费的长工饿死了,上哪找去?

少数士卒贿赂军官买闲,去做生意,多数人只能忍受或逃亡,洛阳卫军饷来源主要是军屯、布政司存留税粮,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中州灾害频繁事小,军饷连年拖欠的主因是宗藩禄粮负担沉重,就算他吊打中州诸王,法办老齐此类贪官,军民就能翻身么?不会。

劳苦大众需要一场翻天覆地的土地改革,就像国初那样,重新分田到户,否则大明必亡,然而既得利益者们,不会吐出吃到嘴里的肥肉。

可他暂时顾不上这许多,当务之急是打扫庭除、肃清残敌!

“老齐,想保命么?”

一声老齐犹如九天纶音,齐佥书闻声泪眼朦胧抬头,声音嘶哑,急急道:

“想、想!求老爷恩典。”

说着咚咚咚猛叩头。

“本官为何而来你应该明白,昨晚抓获一重要人证,供认伊王勾结白莲教,密谋造反。

卫所闹饷是其中一环,眼下形势危急,朝廷和三司鞭长莫及,这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城中旗军交给你,去抄封王府诸衙库局,人员器物造册,反抗者格杀勿论,能做到么?”

老齐登时悟了。

士卒闹饷哗变、纵火劫掠,与造反大案相比,不值一提,造册审查是他的长项,只要协助钦差办好谋逆案,非但无罪,还是大功一件哩!

“卑职遵命!老爷恩典,卑职没齿难忘!”

张昊书写手令给他。

“城外留下五百士卒。”

夜阑四更不见月,西风冷彻征衣铁。

老齐离去不久,一场秋雨随风而至,城中的几处起火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

张昊听罢信使回报,写份手令给闷葫芦。

“去找刘千斤,调集一千民壮,他们想必知道伊王城外官铺和田庄在哪儿,逐个清扫!”

衙役送来朝食,张昊啃个馍馍,给蔡巡抚写信,随后是奏疏,完事再写安民告示。

一个穿蓑衣的信使跑上城楼,气喘吁吁道:

“老爷!可能官舍厂库查抄动静太大,被王城上的士卒看到了,伊王带兵去了阅马厂,齐老爷的人快挡不住了!”

狗王急着送人头,张昊大喜过望,交代黄六鸿紧守城门,也不接雨披,策马带着一群衙役,冒雨来到十字街,看到路边尸体,吩咐隶役:

“让孟知府清点伤亡,安排酒楼食铺给士卒送饭!”

此时天已大亮,宵禁未解,坊巷栅栏紧闭,长街空无一人,风雨凄凄,拒马林立。

符保从鼓楼上跑下来,抹着脸上雨水道:

“狗王死到临头还恁猖狂,老爷可是要去会会他?”

“带些人手,走吧。”

张昊磕磕马腹,越过搬开的鹿砦。

护城河右长街阅马厂外,洛阳卫士卒正与王府军校对峙,张昊赶到时候,青石板街道上的血水已被绵密的雨点冲刷干净。

“钦差老爷!”

带着士卒强撑的老齐看到张昊,如释重负跑来,抹着满脸雨水着急诉说:

“伊王下令动手,士卒死伤一十有六,大伙都憋着火,又比他们人多,这才僵持下来!”

张昊点点头,策马穿过士卒让开的道路,蹄声嗒嗒,秋风劲急,裹挟雨水打在早已湿透的官袍上,噼里啪啦作响。

“都给俺让开!”

随着一声怒喝,对面王府军校闪出一条通道,伊王的车驾是两匹骏马驾驭,车身巨大,金镶玉嵌,雕刻龙纹,尽显皇族亲王的尊贵。

磅礴的秋雨哗哗落在那辆奢华王驾上,车夫也是个太监,早就瑟缩在一边,卫喜喜花眉愁苦下坠,有干儿子宋太监打伞,站在车左。

张昊策马前行,抹一把脸,越过重重雨帘,终于看清了车舆中那个王者的面容。

不得不说,朱典楧有一副好相貌,不过那张满布厉色的国字脸,被酒色淘得有些浮肿虚胖。

伊王歪着身子,横眉怒目,右手杵刀,左肘撑着膝盖,打量这个七品官袍,落汤鸡似的少年,不可思议的抓挠胡子,呲牙道:

“端的是好狗胆,见了本王还敢如此狂妄,哈哈哈哈哈!”

狂笑戛然而止,怒吼;

“左右、把他拖下来着实的打!”

张昊笑道:

“拿下他。”

“咔嚓!”

惊呼声中,一声大响,马匹嘶鸣,华贵的车舆如山倾倒。

符保游鱼般穿过反应不及的军校,探手揪住伊王,一个铁山靠将车子掀翻,横刀架上狗王脖颈,朝那些惊叫扑来的军校狰狞大喝:

“来呀——!”

“狗贼安敢!”

车舆翻覆,卫喜喜从干儿撑着的雨伞下狼狈躲开,见到眼前一幕,惊声尖叫。

“放开俺!”

伊王咆哮挣扎,被符保一脚踹在膝弯,惨叫着跪在雨水里,看到明晃晃的刀片上血水淋漓,颤栗着瞪着马上那个小儿,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嚎叫:

“俺要灭你九族!!”

张昊冷冷地盯着伊王,戟指怒斥,声若雷霆:

“圣上当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你是大明皇帝么?出口就要灭九族,果然是久蓄异志,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亏你食君之禄,不思忠君报国,竟敢兼人田地,并人家小,豺狼成性,祸国殃民,积怨满于河洛,号哭动于中州!

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犹复勾结妖人,窥窃神器,军民共愤,天地难容,本官奉旨拿你,嗟尔禽兽,不死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