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生病(2/2)
他迈步进屋,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窗外槐树的影子在他身上晃动,衬得他眉目愈发冷峻。
王卫国同志是京大党总支书记,校内事务,自然由校党委处理。谢琦走到赵庆国面前,身高优势让他微微垂眸,您一个市革委会副主任,大清早跑来插手学生纠纷——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现在革委会连大学生家务事都要管了?
赵庆国脸上的横肉抽了抽。他没想到谢琦会直接过来——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在部队低调行事的年轻军官,竟敢当面呛他。
谢副营长,你这话就不对了。赵庆国强撑着官威,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档案袋,刘诚同学是工农兵学员转正的第一批大学生,他的政治背景,革委会当然有权过问!
谢琦挑眉,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日报》,那您一定看过今天的社论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刚开完全国科学大会,现在提倡的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报纸上的铅字:您这是要跟***精神唱反调?
好!好得很!赵庆国抓起公文包,呢子大衣甩出风声,谢琦同志,咱们走着瞧!
他撞开医务室木门时,外头正广播着《祝酒歌》的旋律。春风卷着花瓣扑进来,吹散了档案袋里飘出的离婚证明——纸上公社公章的颜色,明显比旁边字迹新得多。
小九眼疾手快捡起来,对着阳光一照:咦?这印泥还没干透呢~
王秀英突然跪在南嘉面前,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她的军裤裤脚,眼泪砸在水门汀地面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宋同志,求求你...救救我的盼娣...
她猛地转向刘诚,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吐字清晰:刘诚,你要离婚,我成全你。满屋春阳里,这个被生活磋磨得形销骨立的农村妇女,脊背突然挺得笔直:给我两百块钱,给孩子治病。从今往后——
她抱起襁褓中呼吸急促的婴儿,一字一顿:我们娘俩就是饿死在沟里,也绝不踏进你刘家门半步!
刘诚(脸色铁青):你敲诈!公社卫生所打针才八分钱!
小九(突然插嘴):市医院儿科主任特诊号五块,青霉素一支三块二,住院费一天...
校医老李(冷笑):这娃得的是肺炎合并心衰,两百?怕是刚够救命!
南嘉看着王秀英手腕上深紫色的勒痕——那分明是麻绳捆过的印记。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小念安出疹子高烧,谢琦连夜骑自行车去军区总院求药,回来时眉毛都结了冰碴子...
钱我来出。南嘉从军挎包掏出皮夹,却被谢琦按住手。
谢琦走到刘诚面前,一米八七的个头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对方:刘同学,去年你舅舅倒卖知青返城指标的事...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军装袖口,好像还差个证人?
刘诚瞬间面如土色。
三百。谢琦掏出军官证拍在桌上,现在去财务科领钱,我让警卫连开车送孩子去军区总院。他瞥了眼赵庆国仓皇离去的背影,补了句:当然,你要是更喜欢跟赵主任打交道...
王秀英却拽住谢琦的军装下摆:首长,这钱算我借的!她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个布包,展开是张泛黄的扫盲班毕业证书:我会认字会算数,能去纺织厂报名...
南嘉突然发现证书背面用铅笔写着首诗:盼得春风度玉门,不教胡马度阴山。字迹娟秀,绝不是文盲能写出来的。
大姐你...
七五年批林批孔时,我是公社宣传员。王秀英把证书按在女儿滚烫的额头上,像在举行某种仪式,后来刘诚要考学,说女人不能比男人强...
(多年后,当刘盼娣以省状元身份考入京大医学部时,她总说人生第一个记忆,是母亲那张被泪水浸透的扫盲证书,和医务室窗外一树雪白的槐花。)
南嘉蹲下身,平视着王秀英泪痕交错的脸,声音轻得像柳絮,却字字坠地有声:
我们会帮你。她解开自己的军装外套裹住婴儿,现在就去医院,孩子的病等不及了。
窗外,广播站的《祝酒歌》恰好唱到待到理想化宏图,咱重摆美酒再相会,一阵穿堂风掠过,吹散了王秀英鬓角的花白头发。
有句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南嘉指尖轻轻拂过孩子胳膊上的淤青,可你这婚姻是座烂了根的庙——她突然抬高声调,清亮的女声惊飞了窗外麻雀:梁柱都蛀空了,还要硬撑着等它塌下来砸死你和孩子吗?!
林素素(同样被压迫的妇女):钢笔掉在地上,笔记本扉页上婚姻是革命的堡垒被划了道重重的叉
王志刚(死死攥着搪瓷缸):缸身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标语正对着刘诚惨白的脸
校医老李(突然摘下听诊器):玻璃柜里那瓶救心丹是他当年被包办婚姻时买的刘诚踉跄后退撞上药柜,玻璃瓶叮当作响。他想起了七六年那个冬夜,王秀英在油灯下替他抄复习资料,冻裂的手指把《政治经济学》重点页都染了血渍...
长痛不如短痛。南嘉抱起孩子走向门口,军装下摆扫过地上那张伪造的离婚证,王大姐,你记着——
她突然转身,阳光从背后照进来,整个人像是镀了层金边:
军区幼儿园正在招保育员,扫盲班毕业就能报名。她看了眼王秀英攥皱的证书,会写诗的人,不该一辈子困在猪圈里。
(这句话后来被林素素写进她的成名作《春天》,在八十年代引发全国关于婚姻自由的大讨论——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