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终章(2/2)
南星胸腔里那股死死顶着的气,终于裂开,滚烫的泪水涌出。她回头,看向那两辆灰篷马车,身体仍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南星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从那股灭顶后虚脱般的颤抖中挣脱出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清醒。“他们……还要多久醒来?”她看向马车,声音沙哑。
“一个多时辰。”青菀目光在马车篷布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药性退得慢,醒得也不会齐,星姐你不用担心。”
“此地不能久留。”岳清澄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郑养性虽被急事调走,但他或郑贵妃很快会回过神。‘尸体’在义庄,是现成的线索。我们必须在天亮前,从这里消失。”
女卫快步上前,低声禀报:“澄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岳清澄没有再多说,只抬手一挥:“把人从后门送走。”
话音未落,守在一旁的“义庄”汉子立刻应声而动。
他们弯腰抬起灰篷马车里的草席,连人带褥一并托稳,迅速穿过义庄低矮破败的院子.
义庄后门半掩着,门闩被人提前卸下,只留一道刚够一人侧身通过的空隙。
两辆乌篷马车停在门边,车帘垂得严实。拉车的马匹喷着粗重的白气,鼻翼起伏,蹄子在泥地里刨出浅坑,又很快被水渍填平。
女卫束身躬立,目光机警地扫视着小路两端。
南星正要上车,岳清澄忽然抬手,将她拦住:“等等。”
她的视线在南星身上停了一瞬,落在那件从宫里带出来的深色外衫上。料子细软,在昏暗天色里仍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这样不行。”岳清澄语气压低,却不容回旋,说话间朝旁侧女卫递了个眼色。
女卫应声而动,从马车角落的包袱里扯出两套粗布衣裤,又抖开两块旧头巾。布色灰暗,边角磨白,衣料被反复浆洗过,僵硬发涩,皂角的气味贴着空气散开。
“换上。”岳清澄伸手指了指,“头发揉乱,脸上抹点灰。从现在起,你不是宫里出来的‘贵人’,是拖着病重家人,连夜出城求医的妇人。”
南星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
她伸手接过衣物。指尖触到那层粗粝的布纹,心口反倒静了下来。
绕到马车另一侧的阴影里,将外衫解下,换上粗布衣裤,把长发随手塞进头巾,又俯身从地上抓了点浮土,在颊侧和颈下抹开几道。
再出来时,连青菀都愣了下神,方才那惊惶中仍带着一丝官家气的女子不见了,眼前身影,与她初见南星时并无二致。
“上车。”岳清澄不再多言,示意她上第一辆马车。
南星掀开车帘钻进去。车厢狭窄而低矮,昏暗里压着一股药草、尘土和旧木混合的气味
家人门被安置在铺了厚褥的车板上,无声无息,脸色在角落那盏气死风灯微弱的光下泛着青白。
婆婆抿着唇,眉心在昏睡中仍紧紧拧着;姨娘侧着脸,呼吸贴着褥面;云佐仰躺着,胸口起伏极浅;睿睿蜷在最里面,小小一团,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南星胸口猛地一紧。她伸出手,指尖贴上睿睿的脸颊,只停了一瞬,又立刻收回。她在他们身边坐下,背抵着冰凉的车厢板,目光却始终落在这几张脸上,没有挪开。
车帘再一次被掀起,冷风灌进来。
岳清澄探进半个身子,将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袱塞进南星怀里。“这是你落在客栈的。”她语速压得很快,“记住,路上若有人问,只说男人得了急症,连夜往城外青霞观去找师傅救命。”
她顿了一下,又补道:“青菀和你同车,去奶奶虞春花那里。”
“澄姐,那你……”南星抬起头。
“我有别的事。”岳清澄截住她的话,目光在南星脸上停了一瞬,又扫过车厢里昏睡的一家人,“一个月后,若还平安,我会想法子让人在那边留消息。若没有……”
她话音一顿,语气低了下去:“就继续往南走。走得远些。别再回京城,也别回宁安镇。”
说完,她深深看了南星一眼,那目光里有托付,有决绝,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然后,她放下车帘,在外头沉声下令:“走!”
马车轻轻一震,车轮碾过坑洼土路,沉闷的颠簸声里缓缓动了。厚实车帘漏进一线晨光,身后京城已陷在渐浓的雾中。
南星掀开车帘一角,西方旷野在雾色里只剩模糊轮廓,而东方天际,鱼肚白正慢慢漫过雾顶
怀里的睿瑟动了一下,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衣角。南星收回目光,低下头,轻轻握住了那只小手。
掌心传来孩子微弱的暖意。这暖意如此真实,如此脆弱,却又如此沉重,那是她必须用全部未来去背负的重量。
前路茫茫,雾锁重关。但车轮向前,便没有回头路。
「后记:于雾锁重关处」
写下最后一句时,窗外正是黎明。
故事里的雾还未散,故事外的光已渗进来。
这并非一个轻松的故事。它关于烙印、关于遗忘、关于在精密而残酷的棋盘上,一粒棋子如何疼痛地苏醒,并带着残存的温度滚落边缘。
感谢你,陪伴南星走完了这段窒息的宫道与颠簸的逃亡。
感谢你愿意阅读这些或许显得“晦涩”与“密集”的文字。
我试图用尽可能细密的针脚,去缝合那个时代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去呈现权力如何蚀骨,而情义又如何在这种蚀骨中迸发出微弱的、却足以指路的磷火。
南星、岳清澄姐妹、金宝儿姐妹、郑贵妃家族……他们终于活成了他们自己的样子,或挣脱,或沉沦,或消失在历史的雾中。
而所有的故事,结局都不过是另一个开始。
车轮向前,没有回头路。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在命运关隘前,选择看清,然后前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