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中救赎（2/2）

然后，那个一直深埋着的脑袋，缓缓地、带着十足的警惕，抬了起来。

一瞬间，李渔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瞳孔的颜色，是极其罕见的冰蓝色。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核心，又像是冬日清晨凝结在窗棂上的寒霜。但这冰蓝并非纯净无暇，其中混杂着灰暗的阴影，使得这抹蓝色显得更加深沉、冷冽。

然而，让李渔心头巨震的，并非是这奇特的瞳色，而是这双眼睛里所承载的东西。

空洞。

一种近乎死寂的空洞。仿佛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温暖、所有的情感都早已被抽干，只留下一个虚无的壳子。在这空洞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麻木，是对周遭一切，包括自身命运的漠然。

但在这麻木与空洞的最深处，李渔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东西——那是如同被困绝境的幼兽般的警惕，一种扎根于骨髓的、对任何靠近者的不信任，甚至……是一闪而逝的、被艰难生存磨砺出的、带着棱角的凶戾。

这复杂的眼神，根本不该出现在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身上。

小拾柒就那样抬着头，冰蓝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渔这个不速之客。他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乞求，也没有恐惧，只是那样冰冷地、戒备地看着。仿佛李渔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他领域里的、需要评估威胁的物体。

李渔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这孩子的气场，完全不像个普通乞丐。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和疏离，像是一堵无形的冰墙，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他想起玄星辰的话——“冷漠，自私利己，追逐利益”。

看来，这性格并非凭空而来，而是这残酷的生存环境，一点一点刻进他骨子里的。

李渔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他试探着向前迈了一小步，轻声开口：

“那个……小朋友，你……”

他话还没说完，小拾柒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身体虽然没动，但那冰蓝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类似幼虎呲牙时的“呜噜”声。

李渔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靠近。他明白，任何过快的动作都可能被视作攻击。

他站在原地，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武器和恶意。然后，他慢慢地将手伸进口袋，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两个用塑料袋装着的肉包子。

当白色的、软乎乎的包子出现在寒冷的空气中时，小拾柒那冰封般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包子上。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食物。白白胖胖，看起来非常柔软，隔着透明的袋子，似乎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香气（虽然李渔觉得温包子根本没味）。这与他平日里捡到的、干硬发霉的食物残渣，或是偶尔运气好得到的、带着腥味的生肉块，完全不同。

李渔注意到了他目光的变化。他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他轻轻撕开塑料袋，拿出一个包子。凉透的包子表皮有些发硬，但依旧保持着圆润的形态。他将包子往前递了递，脸上努力挤出更和善的笑容：

“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将拿着包子的手悬在半空，等待着。

寒风卷着雪沫，吹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小拾柒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包子，又抬起看看李渔的脸，似乎在判断这是否是一个陷阱。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怀疑。饥饿的本能驱使着他，但长久以来被欺骗、被驱赶、被伤害的经历，又让他不敢轻易接受任何“馈赠”。

他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吞咽动作。

李渔耐心地举着包子，手臂开始有些发酸，但他不敢放下，也不敢催促。他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节点。毕竟…他一脸懵地来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把这个家伙一同带走，在这异世界还可以有个依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终于，在长达近一分钟的僵持和对峙后，或许是饥饿最终战胜了警惕，或许是他从李渔那僵硬但持续的笑容里没有感受到立即的恶意。

小拾柒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随时准备缩回去的谨慎，伸出了一只脏兮兮、布满冻疮的小手。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一只真正的小猫在试探性地伸出爪子。

他的眼睛始终紧盯着李渔，冰蓝色的瞳孔里戒备未消。

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包子。

凉意和柔软的触感传来。他迅速而灵巧地将包子从李渔手中夺了过去，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随即立刻将手缩回，把包子紧紧护在怀里，身体也再次向后缩了缩，回到了那个他认为安全的角落阴影之中。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白胖的、与他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食物，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确认气味。

下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饥饿的本能，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温凉的肉包子馅料凝固，口感远不如热的时候。但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吃得极其凶猛，几乎是狼吞虎咽，腮帮子迅速鼓了起来。他吃得那样专注，那样用力，仿佛要将这食物连同所有的温暖和安全一起吞进肚子里。

李渔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这哪里是在品尝食物，这分明是在进行一场生存的搏斗。

他默默地将另一个包子也拿出来，放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然后再次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没有争夺的意思。

小拾柒很快将第一个包子消灭干净，连指尖沾到的油渍都小心翼翼地舔掉。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二个包子上。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迅速伸手抓过，再次以同样的速度吃了下去。

两个包子下肚，他脸上那极度饥饿的紧绷感似乎缓和了一点点，但眼神中的冰冷和戒备并未减少分毫。他依旧蜷缩在角落里，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着李渔，仿佛在问：“然后呢？你想要什么？”

李渔知道，食物只是打开局面的钥匙，距离赢得信任，还差得远。

他再次尝试沟通，声音放得更柔：“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拾柒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嘲讽，仿佛在说“关你什么事”。

李渔并不气馁，继续按照自己刚刚“构想”的身份说道：“我叫李渔，是一个嗯…算是个修炼者吧。”他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天气这么冷，要不要……跟我回家？”

“家”这个字眼似乎触动了什么。

小拾柒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他嘴角甚至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带着讥诮和悲凉的弧度。那眼神分明在说：家？我早就没有家了。

李渔心里一沉，知道直接提“家”可能刺激到了他失去亲人的伤痛。

他连忙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我那里有个院子，有遮风挡雨的房子，有暖和的被褥，还有…热乎的饭菜。”他着重强调了“热乎的饭菜”，“总比待在这里挨冻受饿强，对吧？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一个人住，也挺冷清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而随意，不带有任何施舍或怜悯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平等的“邀请”或者“交易”——我提供住所食物，你或许能帮我驱散一点冷清。

小拾柒依旧沉默着，冰蓝色的眼睛审视着李渔，似乎在权衡利弊。跟他走，意味着离开这个相对“熟悉”的角落，去往一个完全未知的环境，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风险巨大。

但留下，意味着继续忍受饥饿和寒冷，意味着可能在某个夜晚，无声无息地冻死在这条巷子里，然后…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无声无息地消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冻疮的手脚，又感受了一下肚子里那点包子带来的、正在迅速消散的微弱暖意。

生存的欲望，最终还是压过了一切。

他再次抬起头，看着李渔，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因为长久不说话而有些沙哑、干涩，带着孩童的清脆，却又冰冷的没有任何语调：

“……你说的是真的？”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拾柒的声音。李渔心中一阵激动，连忙点头：“真的！绝对真的！你看，这是我院子的钥匙和地契。”他晃了晃手中的那枚令牌。

小拾柒的目光在令牌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确认了这东西的真实性。他又盯着李渔看了好几秒，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有些吃力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墙壁，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比蜷缩着时看起来更加瘦小，站立的时候甚至微微晃了一下，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和寒冷所致。但他努力挺直了背脊，尽管那姿态依旧充满了戒备，像一只随时准备炸毛或逃跑的小兽。

他走到李渔刚才放下第二个包子的地方，站定，离李渔依旧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然后用那双冰蓝色的瞳孔看着李渔，简短地说：

“带路。”

没有感谢，没有多余的话，只有最直接的目的。

李渔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楚。这孩子，真是将“利己”和“警惕”刻进了骨子里。

“好，跟我来。”李渔点点头，转身，按照脑海中那枚令牌隐约传来的方位感，朝着东南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看，确保小拾柒跟了上来。

小拾柒果然默默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隐藏在垂落的发丝阴影下，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风雪似乎更紧了一些。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霜叶城寒冷而陌生的街道上。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一个内心冰封的幼虎，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被一条无形的线，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李渔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如何融化那双冰蓝色瞳孔深处的坚冰，如何在这个充满魔法与修仙的危险世界生存下去，并完成那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所有的挑战，都才刚刚开始。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江宸府的令牌，仿佛攥住了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锚点。

而他的身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如同最冷静的观察者，正在悄无声息地，审视着这个自称“李渔”的、突然出现的男人，以及他所能带来的，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深沉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