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寮对弈,天光未明(2/2)
她等的,正是这一刻。
“你立刻去找沈公子。”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用油纸包好的残账副本,指尖微颤,却坚定如铁,“若我被扣押,不得出府,请将此物亲手交予御史台主簿,附言:‘天光拂雪,证已在途’。”
阿松双手接过,重重点头。
她又从发间取下一支素银簪,簪头雕着一朵晚香玉,花心嵌着一粒极小的黑痣——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遗物,也是林府嫡系血脉唯一的信物。
“若三日不见我归,便将此簪送至二老爷府上。”她声音低哑,“告诉他,‘地窖有魂,梅下有线’。”
阿松眼眶一红,却不敢多问,转身便隐入风雪。
林晚昭立于雪中,仰头望了一眼灰沉的天。
母亲,我来了。
——这一次,我不再藏。
林府议事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满室寒意。
王氏端坐主位,一身绛紫缂丝裙袄,金线绣凤,威仪俨然。
林福垂手立于其侧,目光阴鸷,像一条盘踞在暗处的蛇。
而林二老爷坐在下首,面色冷峻,指节轻叩扶手,似在等待一场好戏开场。
门开时,风雪卷入,众人皆侧目。
林晚昭缓步而入,未施粉黛,衣着素净,却气势如锋。
她不跪,不避,径直立于厅中,目光扫过王氏,平静如水。
“你可知罪?”王氏冷笑,声如冰裂,“私出府门,勾结外男,伪造账册,污蔑长辈!你母早亡,无人教养,竟也敢妄图动摇家纲?”
林晚昭唇角微扬,竟似听到了笑话。
她缓缓抬眼,直视王氏,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钉入每个人耳中:
“若我所言为虚,请问——赵姨娘为何从不饮甜酒?”
满堂一静。
赵姨娘嗜甜如命,这是府中皆知之事。
可自三年前女儿夭折后,她再未碰过一口蜜糖。
有人道是伤心过度,可林晚昭知道——是怕毒。
那甜酒里,曾被人下了慢性药,她尝了一口便知,从此避如蛇蝎。
她不等回应,继续道:
“青靴小厮靴底为何有药酒泥?”
众人面面相觑。青靴小厮?哪来的青靴小厮?
唯有林福脸色微变,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
林晚昭眸光如刀:“那泥,是药酒浸泡过的桑皮土,专用于掩盖血腥气。你每夜巡院后,都要在西角门后的小屋换靴,屋角陶罐里,还剩半坛药酒——我昨夜听见柴房老仆的魂在哭:‘他们用酒洗刀,洗了三回,血还是渗出来……’”
林福猛地后退半步,额头冷汗涔涔。
而林晚昭仍未停。
她转向王氏,声音更冷:
“外账房为何供奉户部刘郎中长生牌位?商贾之家,供官吏牌位,图的是庇佑?还是……封口?”
“放肆!”王氏拍案而起,脸色铁青,“你从何处听来这等妖言!定是你伪造证据,勾结外人,意图陷害主母!来人——”
“慢着。”林二老爷忽出声,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
他缓缓起身,目光如炬,盯着林晚昭:“你说的这些……可有实据?”
林晚昭从袖中取出一张泥印拓片,轻轻置于案上。
“这是昨夜从西角门后墙根拓下的靴印,靴尖刻‘影’字,乃‘影靴’营死士标记。而青靴小厮昨夜换下的旧靴,此刻正藏于外账房地砖之下——若二老爷不信,可即刻搜查。”
厅内死寂。
林二老爷盯着那拓片,瞳孔骤缩。
他身为林家旁支却掌刑名多年,如何不知“影靴”二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三年前被朝廷明令裁撤的私兵营,牵涉兵部贪腐大案,如今竟藏于林府?
他猛然抬头,厉声下令:
“来人!封锁外账房!彻查地砖之下所有物件!调取近三个月王承恩与外账房所有往来文书,一并呈上!”
王氏脸色煞白,踉跄后退,扶住椅背才未跌倒。
林福更是低着头,双手紧握,指节发白。
而林晚昭立于厅中,不动如山。
她袖中指尖轻轻抚过一道旧伤——那是母亲被毒杀那夜,她咬破手指在窗纸上留下的血痕。
如今,那血仿佛又在脉搏中苏醒,灼烫如火。
风穿窗隙,一声极轻的呜咽在她耳边响起——
“……下一个……是王氏……”
小蝉的声音,微弱如烟,却清晰入骨。
林晚昭闭眼,再睁时,眸光如刃,寒光四溢。
这一局,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是执棋者。
是亡者的嘴,是真相的刀。
议事厅外,风雪更急。
忽然,一声巨响自西院方向传来,震得窗棂嗡鸣——
众人惊起,望向窗外。
只见西院老槐在风雪中剧烈摇晃,一道惊雷自天而降,正劈中主干,枯枝断裂,轰然倾倒,砸塌半堵院墙!
烟尘混着雪屑冲天而起。
王氏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厉声下令:
“砍了它!立刻砍了这不祥之树!此树久病招煞,留之必生祸端!”
林晚昭眸光一凝,望向西院方向。
她没有动。
她只听见,风中,那株老槐的根下,传来无数细碎低语——
“别砍……别砍……我们还困在这里……”
她的手指,缓缓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