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以逸徒劳(2/2)

此刻,赵德全那张保养得宜、留着三缕短须的圆脸,正因惊怒而微微扭曲。

他捏着手里那张墨迹未干、字迹歪斜的毛边纸,指尖都在发颤。

“伤重难行,口不能言。伏乞仁天,亲临验看。”

短短两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小栓子转述的那番话——

那个只剩半条命的穷酸书生陈策,竟敢用“生员”身份和“爬去县衙”来威胁他!

“混账!简直是混账!”赵德全一掌拍在紫檀木的茶几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他陈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破落户,侥幸混了个生员功名,就敢如此大放厥词?让县尊大人亲临?他以为他是谁?!”

管家赵福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他知道自家老爷的脾气,更清楚栖霞镇的天是谁撑着的。

“老爷息怒,”赵福小心翼翼地道,“那陈策……怕是自知时日无多,想临死前拉个垫背的,疯魔了。他的话,当不得真。张家那边……”

“张家?张家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赵德全烦躁地打断他,在厅堂里踱起步来,“王婆子跑去县衙击鼓鸣冤,这事瞒不住!钱主簿那边肯定也得了信!现在陈策这疯子又闹这一出……他要是真拖着那口气爬到县衙门口,死在青石板路上……”

赵德全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看到那副景象——

一个重伤垂死的生员,爬过几十里路,死在县衙鸣冤鼓下!

这画面一旦传开,别说他赵德全,就是知县周正清,也吃不了兜着走!

朝廷的脸面,生员体系的尊严,都会被踩进泥里!

“功名……功名……”赵德全喃喃自语,脸色变幻不定。

他虽是里正,但本质上也是地方豪绅,深知“生员”二字在官府眼中的分量。

那是读书种子,是朝廷未来的栋梁(哪怕只是可能),地方官有教化、保护之责!

陈策若真只是个普通百姓,死了也就死了,掀不起多大浪。

可他是生员!

是被豪绅当街殴打成重伤的生员!

这事捂不住,就是天大的丑闻!

周县尊为了自己的官声前程,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疯子……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赵德全颓然坐回太师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发现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

压下不报?

陈策真爬去县衙,他这渎职的罪名就跑不掉,张家也未必保他。

如实上报?

张家和钱主簿那边如何交代?

必定把他恨到骨子里。

权衡再三,赵德全猛地站起身,眼神变得阴鸷:“赵福!”

“小的在!”

“备笔墨!”赵德全咬着牙,“我要写份呈报!把栖霞镇张家恶仆殴伤生员陈策、致其重伤垂危之事,以及苦主王陈氏已赴县衙鸣冤之情,一并写明!措辞……要‘忧心如焚’,要‘事关重大’,要‘生员性命垂危,恐生民变’!尤其要突出‘生员’二字!明白吗?”

“明白!小的明白!”赵福心领神会,立刻铺纸研墨。

赵德全提笔,蘸饱了墨,在雪白的公文纸上落笔,字迹端正,却透着一股甩脱干系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