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孤臣入京与天子御道(1/2)
天启二年,六月初六。京师,广安门。
酷暑蒸腾,紫禁城的红墙在烈日下仿佛在燃烧,整个北京城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知了在路边的柳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广安门官道,今日却被净了街。 两排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肃立在道路两侧,每隔五步一人,如同一道沉默的铁墙,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他们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午时三刻。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马车,在二十名风尘仆仆的神机夜不收护送下,缓缓驶入城门。
这些骑士即使在这样炎热的夏天,依然披着那件标志性的灰色棉大衣(那是辽东苦寒之地的象征),背着短铳,眼神像狼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煞气,让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即使隔着老远,也觉得后背发凉。
马车内。 李苏闭目养神。他的膝盖上横放着一个长长的紫檀木匣子。 匣子里装的不是刀剑,也不是建奴的人头,而是一件足以改变大明国运,也足以在今日救他一命的东西。
“大人,到了。” 车外传来孙得胜压抑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和不甘: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亲自在前面候着,说是奉旨……‘护送’大人直接入宫。连回府换衣服的时间都不给。”
“护送?” 李苏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是押送吧。”
他撩开窗帘的一角。 只见城门口,黑压压地围满了百姓。他们不知道朝廷的暗流涌动,只听说那位在辽东打了大胜仗、把建奴赶回老家的“李青天”回来了。 有人想要跪拜,却被锦衣卫凶狠地喝退。 而在远处的酒楼之上,几道身穿儒衫的身影正站在窗边,冷冷地注视着这辆马车,目光如刀,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李大人,请吧。” 骆思恭骑着高头大马,挡在车前,语气冰冷且公事公办,完全没有了往日见面时的客套: “皇爷在文华殿等着呢。内阁辅臣、六部尚书,还有都察院的各位大人,全都到了。就等您这一位‘功臣’了。”
他在“功臣”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惋惜。
李苏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沾染了煤灰和风霜的布衣,并没有因为即将面圣而感到惶恐。他抱起那个木匣,推开车门,走下马车。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四四方方的天。 京城的天,确实比辽东的压抑。在这里,空气里都飘着权谋和血腥的味道。
“走。” 李苏没有多言,抱着匣子,在锦衣卫的“簇拥”下,大步向着那座巍峨深邃的紫禁城走去。 他的背影孤绝,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刃,独自走向那张早已张开的政治罗网。
……
文华殿。
大殿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虽然不是正朝,但今日的阵仗比正朝还要吓人。 内阁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端坐在前,神色肃穆。六部尚书分列两旁,而都察院那群以“骂人”为生的御史言官们,则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哪里是述职?这分明是三堂会审。
朱由校坐在御榻上,脸色晦暗不明。 他今天没有穿便服,而是穿了一身庄重的衮龙袍。他手里并没有拿平时最爱的刻刀,而是死死攥着一串玉佛珠,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魏忠贤站在一旁,垂着眼皮,像是个入定的老僧,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宣,太子太保、工部尚书李苏觐见——”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沉重的殿门缓缓推开。 阳光洒在李苏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李苏走进大殿。 他没有看两旁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大臣,径直走到御道中央。他将木匣轻轻放在一旁,推金山倒玉柱,重重跪下,行了最高规格的大礼: “罪臣李苏,叩见陛下。”
“罪臣?” 左副都御史杨涟(东林党大佬)第一个跳了出来。他素以刚直着称,此刻更是须发皆张,声音激昂,仿佛积攒了几个月的怒火都在这一刻爆发:
“你也知道你有罪?!李苏!你身为朝廷命官,深受皇恩,却在辽东拥兵自重,私通外藩,擅杀大将,甚至逼迫蒙古人为你养羊!你眼里还有朝廷吗?还有皇上吗?!”
杨涟这一开炮,就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御史们纷纷出列,指着李苏的鼻子大骂: “臣附议!李苏此举,名为抗金,实为割据!其心可诛!” “臣闻辽东只知有李提督,不知有陛下!长此以往,必成唐末藩镇之祸!” “皇上!此人不可留啊!若不严惩,大明江山危矣!”
谩骂声、指责声如潮水般涌来,在大殿内回荡。 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清流们,此刻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把李苏淹死。在他们眼里,李苏不是功臣,而是一个破坏了“规矩”和“体统”的异类,一个掌握着名为“格物”妖术的危险分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儒家治国理念的挑战。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苏。 他在等。 等李苏的解释,或者……等他的反抗。 如果李苏敢有一丝一毫的怨言或反抗,埋伏在殿后的五百刀斧手就会立刻冲出来,将他剁成肉泥。
李苏跪在那里,背挺得笔直,任由那些污言秽语砸在身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就像是一块在洪流中的磐石,沉默而坚硬。
直到大殿渐渐安静下来,直到所有人都骂累了,盯着他看的时候。
他才缓缓抬起头,平静地问了一句: “骂完了吗?”
杨涟一愣,随即大怒:“你这奸佞……”
“骂完了,就该我说了。” 李苏突然站起身。 虽然他没有官服加身,虽然他是戴罪之身,但他那一身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气势,竟逼得周围的绯袍大员们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你们说我拥兵自重?” 李苏冷笑一声,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那是五千为了大明流血牺牲的汉子!不是我的私兵!广宁兵败时,你们在哪?建奴围城时,你们在哪?如果没有他们,此刻努尔哈赤的马鞭已经指到山海关了!那时候,你们还能站在这里骂我吗?怕是早就在建奴的刀下学狗叫了吧!”
“放肆!粗鄙!”兵部尚书张鹤鸣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朝堂!岂容你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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