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风雨欲来(1/2)

永王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如同一块被投入看似平静的朝堂湖面的巨石,那“扑通”一声巨响过后,激起的千层浪涛尚未完全平息,水面之下,更多、更汹涌的暗流已然开始疯狂涌动。礼治那道明发上谕,对永王家眷“不予牵连”的“仁德”背后,是那句更耐人寻味的“彻查余党,以儆效尤”。这八个字,像一把悬在无数官员头顶的利剑,尤其是那些曾与永王有过公务往来、甚至只是年节时按例走动过的官员,无不心惊胆战,如履薄冰。一时间,东都洛阳的官场之上,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奏疏往来间,字斟句酌,生怕一个不慎,便被那无形的政治漩涡卷入万劫不复之地。

伍元照高踞凤座,冷眼旁观着这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永王那封以血写就的“认罪书”,在大多数人看来,是将这场惊天逆案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号。但她心底雪亮,这不过是权力博弈下,各方暂时妥协的产物,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勉强遮住了其后可能更加狰狞的真相。一个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的亲王,其势力脉络早已渗透进帝国的肌理,岂会因他一人之死便烟消云散?皇帝此举,安抚朝野、稳定人心是表,借此良机,清洗异己、巩固皇权才是里。只是,这清洗的刀锋将挥向何处,力度几何,其间分寸的拿捏,微妙地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也考验着皇帝与各方势力的智慧与底线。

然而,相较于前朝那些虽凶险却尚可运筹帷幄的政治博弈,更让伍元照感到揪心与无力的,是来自弘农杨氏的坏消息。她的母亲,杨夫人,自从永王事发、端阳宴惊变以来,便忧思过重,原本只是微恙的身体竟每况愈下。近日更因家族内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频繁“探视”与看似关切、实则施压的“建言”,添了心病,病情急转直下,已至卧床不起之境,连日来昏睡的时间远多于清醒,连进药都变得十分困难。

更令人心寒齿冷的是,族中以她二叔伍怀运为首的一派势力,眼见主母病重,竟迫不及待地以“为主母分忧”、“确保家族事务不乱”为名,开始逐步接手、干预家族核心产业的管理。他们不仅暗中拉拢族老,更在私下场合散布流言,质疑皇后娘娘虽居高位,但深居宫闱,对家族的实际助力有限,甚至暗示皇后的一些举措(如端阳宴上保太子、扳永王)为家族带来了潜在风险,弦外之音,便是要重新评估并调整家族资源的投向,其夺权揽势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母族“弘农杨氏”内部稳定度大幅下降。家族资源供给减少20%,朝中外戚支持度波动。任务“稳固根基”进入第一阶段:平息家族内斗,确保母族支持。临时获得家族事务洞察力加成。】

脑海中响起的系统提示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却精准地戳中了伍元照此刻最深的忧惧。她独自坐在承香殿的内室,窗外明媚的夏日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与指尖的冰凉。昨夜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心腹密信,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紧迫感。信中提到,二叔伍怀运近日活动频繁,不仅与宫中几位位份不高但近来颇有些圣宠的妃嫔家人往来密切,更令人警惕的是,他似乎还与一些在永王倒台后失去靠山、正在急切寻找新主的官员接触甚密。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永王这棵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轰然倒塌,那些依附其上的藤蔓与猢狲们自然要另寻栖身之所,而内部出现裂痕、且与皇后关系密切的弘农杨氏,在某些人眼中,无疑成了一块可以趁机拉拢、蚕食甚至控制的肥肉。

正当伍元照凝眉沉思之际,崔嬷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低声道:“娘娘,杨府又来人了,是二老爷身边的管家杨福,此刻正在殿外候着。说是听闻娘娘日夜忧心夫人病情,二老爷心中亦是不安,特寻来几株上了年份的老山参和灵芝,聊表心意,并……并有些许家族琐事,需请示娘娘定夺。”

伍元照眼中寒光一闪,瞬间敛去,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请示?怕是试探和逼宫更为贴切。母亲尚在病榻之上,气息奄奄,他们便已如此急不可耐,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请杨管家进来吧。”伍元照端坐于榻上,语气淡然。

片刻,一个身着绸衫、面带精明之色的中年男子躬身入内,恭敬行礼后,呈上了一个精致的礼盒。“小人杨福,叩见皇后娘娘。二老爷牵挂夫人病情,特命小人送来这些药材,愿夫人早日康复。”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下伍元照的脸色,才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另外……二老爷让小人请示娘娘,关于家族在淮南那三处庄园今年的租子如何入库调配,还有长安西市那几间绸缎铺面,原掌柜年老请辞,新的人选……不知娘娘可有示下?”

伍元照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示意宫女接过礼盒,方缓缓开口道:“有劳二叔费心,药材本宫收下了,代本宫谢过二叔挂念。至于庄园租子和铺面人事……”她语气微顿,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扫过杨福,“皆按往年的旧例章程办理便是。母亲虽病,但府中尚有得力的老管事在,他们熟知事务,循例而行,当不致出什么差错。若遇实在难以决断的疑难,也需等母亲病情好转,精神稍济时再行商议定夺。眼下最紧要的,是让母亲能安心静养,不受外事烦扰,这才是为人子女者最大的孝道,也是家族上下应尽的本分。”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明确守住了底线,未给伍怀运插手核心事务留下任何由头,又再次强调了杨夫人才是家族名正言顺、无可替代的主事者,更点出了“静养”的关键,暗示伍怀运一派不应再以任何借口前去打扰。每一句都合情合理,却又绵里藏针。

杨福在伍家多年,也是个机灵人,岂会听不出皇后话中的深意与警告?他额上微微见汗,连忙躬身应道:“是,是,娘娘教诲的是。小人明白了,定将娘娘的意思原原本本回禀二老爷。一切以夫人静养为重,小人告退。”

看着杨福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崔嬷嬷担忧地道:“娘娘,二老爷他们这般步步紧逼,只怕不会轻易罢休啊。”

伍元照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随即又被坚定所取代。“嬷嬷,欲速则不达,他们越是急切,露出的破绽便会越多。眼下,稳住母亲的病情,确保母亲安危无虞,才是重中之重。”她沉吟片刻,对崔嬷嬷吩咐道:“去,将本宫库房里那支陛下早年赏赐的百年老山参,还有前些日子暹罗进贡的极品安神香,一并仔细包好。再传本宫懿旨,宣太医院院判孙思邈孙太医即刻来见。”

“孙太医?”崔嬷嬷眼睛一亮,“娘娘圣明!孙太医医术通神,且为人刚正不阿,有他出面,夫人定能转危为安!”

不久,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孙太医便奉召而来。这位老太医不仅医术精湛,被誉为“药王”,更难得的是他性情淡泊,一心钻研医道,与朝中各派势力均无过多牵扯,且多年前曾因一桩疑难杂症受困时,得过杨夫人仗义相助,对杨家一直心存感激。

伍元照并未直接提及家族内部的纷争,只是面露戚容,语气恳切地对孙太医道:“孙老先生,家母突发重病,缠绵病榻,本宫身为人子,却不能晨昏侍奉,心中犹如油煎。久闻老先生于内科沉疴、调理元气方面有起死回生之妙手,本宫恳请老先生,能亲自去杨府一趟,为家母诊治。所需一切药材,无论多么珍稀难得,只管开具清单,从本宫私库或宫中御药房支取,务必要竭尽全力。若能救回家母,本宫与伍家,皆感念老先生大恩!”说着,她让宫女将准备好的老山参和安神香郑重呈上,“这些微薄之物,不及本宫心意万一,还请老先生笑纳,用于母亲诊治。”

孙太医虽醉心医道,却并非不通世情。他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深意。这不仅仅是请他去看病,更是要借他这位德高望重、代表皇家关怀的太医之名,坐镇杨府,一方面确保杨夫人能得到最好、最不受干扰的治疗,另一方面,也是对那些蠢蠢欲动之徒的一种无形震慑——皇后时刻关注着母家,莫要轻举妄动。

他肃然起身,双手接过药材,沉声道:“皇后娘娘至孝,感天动地。老臣虽不才,定当竭尽所能,精心为杨夫人诊治。请娘娘放心,老臣这就前往杨府。”

孙太医的到来,宛如一股清流注入了波谲云诡的杨府。他不仅医术高超,很快稳住了杨夫人的病情(经他诊断,杨夫人是忧思伤脾,加之年高体弱,又受了些闲气,导致元气郁结,并非无可救药的绝症),更以其不容置疑的权威,直接下令:“夫人之疾,需绝对静养,除贴身侍奉之人外,一概免扰。凡饮食药物,皆需经老夫亲自查验。” 此举,无疑是将伍怀运等人试图借探病之名行干扰之实的路子彻底堵死。杨府内部紧张的气氛,暂时得到了一丝缓解。

稳住家族内部的同时,伍元照深知,必须在前朝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和影响力,才能彻底震慑住那些觊觎杨氏势力、或想趁火打劫的宵小之徒。否则,家族的内部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机会很快便主动送上门来。这日例行朝会,一位以耿直敢言着称的御史出列,手持玉笏,朗声弹劾鸿胪寺少卿周允,称其在不久前接待回纥使团时,收受对方馈赠的宝马、貂皮等重礼,有损天朝官员清誉,更恐有辱国体。

这周允,官职不算极高,但其身份却有些敏感——他乃是伍元照二叔伍怀运正妻的亲侄儿,算起来是伍怀运的嫡亲外甥,与弘农杨氏有着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平日里与伍怀运一家走动颇为频繁。这道弹劾奏折一出,顿时在朝堂上引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与伍家关系密切的几位官员,更有甚者,偷偷观察站在队列较为靠后位置的皇后之父伍聿衡的反应。谁都明白,这看似针对周允的弹劾,矛头很可能指向的是其背后的伍家,以及正在为母族忧心的皇后。

礼治皇帝听完御史的陈述,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他将奏折轻轻掷于御案之上,声音平淡却带着压迫感:“周允,御史所言,你可有辩解?”

周允早已吓得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嘴里语无伦次地辩解着:“陛下明鉴!微臣……微臣冤枉啊!那回纥使臣确是赠了些土仪……但、但皆是出于友好……微臣绝无贪渎之心……陛下明鉴……” 言辞混乱,更显得心虚。

就在皇帝眉头微蹙,似乎即将下令将周允交由刑部或大理寺彻查之时,一个清亮、沉稳而不失威严的女声,打破了朝堂上压抑的寂静:

“陛下,臣妾有本奏。”

众臣皆是一怔,纷纷循声望去,只见凤座之上,皇后伍元照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按朝廷仪制,皇后虽可临朝听政,但在非重大典礼或皇帝特许的情况下,通常并不直接参与具体政务的讨论和建言。此刻她突然在如此敏感的关头开口,令所有在场之人都感到极大的意外,甚至连御座上的礼治皇帝,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他并未阻止,只是微微颔首,道:“皇后有何事?但奏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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