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药香暗渡（1/2）

法会的喧嚣，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石子，初时激起圈圈涟漪，搅动了水面的平静，但古井深幽，涟漪终有散尽之时。当最后一抹钟声的余韵消散在天际，感业寺的日子，便再次沉入那千年不变的节奏里——青灯古佛，晨钟暮鼓，日升月落，时光在这里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每一刻都浸透了香火与尘埃混合的沉静气息，缓慢得近乎粘稠。

然而，那份因皇帝陛下亲临而搅动的暗涌，并未真正平息。它只是沉入了更深处，如同冰封的河面，看似平滑如镜，坚固异常，实则底下暗流依旧湍急，甚至因表面的压抑而更为深邃莫测，蓄积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寺中每个人的心头，似乎都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尤其是那些知晓内情或心怀鬼胎之人，目光交汇时，比往日多了几分审慎与探究。

伍元照的生活，在表面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循环。卯时初刻，随着净板的敲响起身，梳洗，于大雄宝殿随众诵经；辰时用斋饭，依旧是清粥小菜，偶有些寺中自种的菜蔬；之后便是劳作，或洒扫庭院，或打理药圃，或缝补衣物；午后若无特殊安排，偶有片刻闲暇，她多用于翻阅所能接触到的有限书籍；晚间又是诵经，直至亥时熄灯安歇。日复一日，单调得几乎能让人忘记岁月的流逝。

但在这看似规律、近乎刻板的日常之下，她内心的弦，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绷得更紧。皇帝的突然出现和关注，像是一把双刃剑，既带来了潜在的庇护希望，也将她推向了更微妙、更危险的境地。她的一举一动，或许都落在了无数双眼睛里。

【系统提示：日常模式开启。环境监测：表面平静度85%，暗流强度：中等。宿主当前策略：深化“沉稳安分”形象，谨慎拓展信息网。生存压力指数：63\/100（庇护存在，但不确定性仍高）。建议：保持警惕，稳扎稳打。】

这日，连绵了数日的春雨终于渐歇，天空虽未放晴，仍是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但淅淅沥沥的雨丝总算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甜气息和草木被雨水洗涤后的清新味道，寺中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蒙的天光，墙角屋脊的苔藓，绿得愈发深沉。

伍元照被执事师太唤去。执事师太是个面容严肃、法令纹深刻的中年比丘尼，平日里话语不多，但安排事务井井有条。她看着垂首恭立的伍元照，语气平淡无波：“元照，今日藏经阁二楼有些前朝留下的医药典籍，年久受潮，需人整理翻晒。你识得些字，又通些药性，便由你去吧。仔细些，莫要损坏了经卷。”

“是，弟子遵命。”伍元照恭敬应下，心中却微动。整理藏经阁书籍本是寻常事，但指定去二楼整理医书，这安排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二楼所藏，多为更珍贵、更专门的典籍，平日看管也较一楼更严。她想起法会后冯内侍那次的“偶遇”和默许她“温习医理”的暗示，心下了然。这或许是皇帝那边影响力的细微体现，为她创造了一个名正言顺接触更深奥医药知识的机会。她不敢表露分毫，只是愈发谨慎。

藏经阁二楼比一楼更为幽静，光线也略显昏暗。只有几扇高窗透进天光，照亮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一排排高大的书架矗立着，散发着陈年纸墨和淡淡防蛀药草混合的独特气味。她今日要整理的，是靠近西窗的一排书架，上面多是医药类的典籍。

她挽起袖子，先是用柔软的干布轻轻拂去书架顶层的积尘，然后才小心地取下一函函、一册册的书籍。这些书显然许久未曾有人认真翻阅，纸页泛黄脆弱，有些边角已有虫蛀的痕迹，墨迹也因年代久远而略显黯淡。她动作极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损坏了这些承载着古人智慧的珍本。

她看到了一些耳熟能详的典籍，如《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的某些传本，也有许多她未曾听闻的孤本、手稿。当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册《新修本草》的残卷从书架深处取出时，指尖感受到那种古老纸张特有的脆弱质感，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敬畏。这是前朝官修的药典，虽非全帙，但其价值不言而喻。她轻轻翻开，辨认着上面略显模糊的字迹，多是关于各种药物的产地、性状、主治功能的记载。

窗外，细雨后的庭院格外安静，只有偶尔从屋檐滴落的积水声，嗒……嗒……嗒……，敲击在石阶上，更衬得阁内幽深寂静。伍元照沉浸在这些古老的药方和论述中，暂时忘却了身边的险恶环境，仿佛与古代的医者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系统也在默默记录和解析着这些知识，丰富着她的数据库。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伍元照动作一顿，并未立即回头，而是继续手中的整理工作，只是耳朵悄然竖了起来。脚步声是两个人的，一个较轻快，是寺中知客师太常穿的软底布鞋的声音，另一个则稍显沉重，带着官靴特有的质地。

果然，来人正是寺中负责对外联络的知客师太—空悟师太。她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常带谦和笑意，善于交际，是寺中对外的门面。但此刻，她平日舒展的眉头却微微蹙起，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她身后，跟着的正是面色凝重、眉宇间带着一丝焦灼的冯内侍。

冯内侍今日未着正式官服，只是一身暗色常服，但通体的气度依旧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目光锐利，快速扫过寂静的藏经阁，最终落在了背对着他们、似乎正专心整理书籍的伍元照身上一瞬，随即又看向太空悟师太。

“阿弥陀佛，”空悟师太先开了口，语气带着歉意和无奈，“冯公公，贫尼已经再三查问过，寺中如今确实没有那味‘辽东白头翁’的存货。此药并非常用之品，且产地遥远，路途艰难，平日香客布施或寺中自备，都极少用到……”

冯内侍眉头紧锁，显然心情不佳，他抬手打断了师太的话，声音压得有些低，却更显急迫：“师太，咱家知道不易。但……实在是宫里头一位小主子，染了急症，太医诊断，正需此药作为君药。偏生太医署近来的存量，前次为另一位贵人配药时已用得差不多了，新采买的尚未入库。陛下仁厚，念及感业寺历来清静，或许有些积年存货，或与某些精通药理的方外之士有所往来，特命咱家星夜兼程，来此问问。” 他话语虽含糊，但“宫里小主子”、“急用”、“陛下特命”这几个词，已足够在知情人心中激起千层浪，点明了事情的紧急性非同小可。

伍元照背对着他们，手下整理书页的动作未停，但心中已是了然。辽东白头翁，她脑中立刻浮现出相关的药性知识：性寒，味苦，归胃、大肠经，功擅清热解毒，凉血止痢，尤其对于小儿热毒炽盛、下痢脓血之症有奇效。宫中贵人，小儿急症……结合冯内侍的神色语气，恐怕是某位年幼的皇子或公主罹患了重症痢疾，情况危急。她垂眸，目光落在泛黄的书页上，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其中，但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身后的每一丝动静，每一个字眼。

知客师太空悟面露苦笑，双手合十，语气更加无奈：“不瞒公公，寺中的药材库房，一向是由了凡法师亲自掌管的。她性子孤僻，不喜外人插手库房之事。偏生不巧，她前日应终南山一位故友之约，云游参禅去了，归期未定。那库房的钥匙，她素来是随身携带的。如今库中即便真有些年份久远的存货，贫尼等也实在是有心无力，取不出来啊。” 这番话合情合理，感业寺这等地方，有些性格古怪、潜心修行的法师实属平常，了凡法师的脾性和行踪也并非秘密。

冯内侍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时间就是生命，尤其是关乎皇室子嗣的性命。他目光再次扫过这寂静的藏经阁，带着一种病急乱投医的焦躁，最终，又一次定格在伍元照那沉静的背影上。此刻，这藏经阁中，似乎只有这个昔日以才情闻名、如今蛰伏于此的先帝遗妃，可能具备相关的知识。

“伍太妃。”冯内侍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一丝明显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期望。

伍元照知道不能再装作未闻。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软布和书卷，动作从容不迫，然后起身，转向二人，保持着恭谨而疏离的态度，微微福礼：“冯公，师太。” 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冯内侍看着她，直接问道：“听闻您昔年在宫中时，便颇通医理，先帝亦曾赞许。如今情势紧急，不知太妃娘娘可曾听闻，或有其他什么法子，能暂解这白头翁短缺之急？或是……有何药性相近之物，可以替代一二？哪怕只能缓解一时，也是功德无量。”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最后的希望。

【系统提示：突发剧情事件触发！“宫中小主急症”。选项分支：a. 明哲保身，表示不知或学识浅薄，避免卷入宫廷事务，规避风险。b. 谨慎建言，提供替代方案思路，展示自身医药知识价值，但需承担可能卷入纷争、建言无效甚至被迁怒的风险。请宿主权衡抉择。风险收益评估中……评估结果：选择b风险可控，若应对得当，潜在收益显着高于风险。建议采用策略：有限度展示知识，强调仅供参考，责任归於太医。】

电光火石之间，伍元照心思电转。系统数据库中关于草药配伍和替代的知识飞速掠过脑海。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皇帝面前再次展示价值、且是关乎皇嗣性命的紧要价值的机会。但也是一步险棋，一言不慎，就可能从“有用”变成“插手宫闱”、“妄议太医”的罪过。

她迅速做出了决断。选择b，但必须极度谨慎。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既不过分热切，也不显得冷漠，声音清晰而平稳：“冯公垂询，妾身不敢妄言。妾身昔日于闺中及宫中，确实偶阅医书，略知皮毛，但终究未得真传，所学粗浅。” 她先自谦，降低期望，“方才听闻公公所言，辽东白头翁确为对症良药，医书有载，其清热解毒、凉血止痢之效卓着。”

她肯定了太医的诊断方向，这是安全的。然后才进入核心：“若……若实在一时短缺，万分紧急之下，依妾身浅见，或可考虑以‘秦皮’加之‘黄连’，再重用‘金银花’为辅，尝试替代。秦皮亦能清热燥湿，治热痢；黄连苦寒，泻火解毒，为治痢要药；金银花清热解毒力强。此三味药性，与白头翁有相近之处，合力或可暂缓热毒痢疾之危急。”

她提出了替代思路，但紧接着，是更重要的风险规避：“然，”她语气加重，神色无比郑重，“冯公，师太，药有君臣佐使，配伍分量拿捏，至关重要，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且小儿病症，变化迅疾，尤需辨明症候之虚实寒热，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妾身身处方外，未曾亲见病患，更不知太医具体诊断为何，此言仅是依循医书典籍直说，万万不敢作为成方药剂！一切……一切还需太医署诸位圣手，根据小主子实际情况，斟酌定夺，增减化裁。妾身人微言轻，此等关乎性命之事，实不敢有任何定论。”

她既提供了可能的替代思路，展现了知识储备，又极度强调了自身的局限性和不可靠性，将所有责任和最终决定权都清晰地推给了专业的太医。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极尽谨慎。

冯内侍目光锐利地看了她片刻，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外表，看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在宫中沉浮数十载，见过太多人借着机会攀附或者构陷。他在判断她这番话是真心建议，还是别有用心，是确有能力，还是信口开河。

片刻的沉默，如同无形的重压。伍元照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但她竭力控制着呼吸，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终于，冯内侍似乎做出了判断。他不再犹豫，脸上焦灼之色未退，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决断。他转向知客师太，语速加快：“师太，伍太妃之言，或可参考。烦请速去查查，寺中药圃，或是日常用药储备中，可有秦皮、黄连、金银花此三味药材？若有，不论品相如何，先尽数取来备用！”

然后，他转向伍元照，语气比起初缓和了些许，甚至带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感谢：“有劳太妃娘娘提点。事关紧急，咱家需立刻回宫禀报陛下和太医署。告辞。” 说罢，对空悟师太略一颔首，便转身，脚步匆匆地下楼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微风。

知客师太空悟看了看伍元照，眼神复杂，合十念了句佛号，也急忙跟着下楼安排去了。

藏经阁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伍元照一人，以及满室书香。她缓缓坐回原来的位置，手指轻轻拂过《新修本草》粗糙的纸页，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正有力地、一下下地跳动着。她知道，自己的言行，尤其是关于药材替代的建议，必然会被冯内侍原原本本地汇报给皇帝。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她选择了展示价值，就必须承担随之而来的关注与风险。

【系统提示：选择分支b（谨慎建言）执行完毕。应对评价：优秀。成功在危机中展示医药知识价值，同时以谦卑态度完美规避主要责任风险。信任度（皇帝侧）提升5点，现为50。获得隐性评价：“沉稳、有识、知进退”。生存压力指数微幅波动，当前62\/100。】

接下来的几日，感业寺表面依旧平静。伍元照照常完成每日的功课和劳作，但细心如她，能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执事师太对她似乎不再那么刻板，安排活计时，偶尔会将她调往更靠近藏经阁或药圃的地方。寺中其他一些低阶的比丘尼和净人，看她的眼神也少了几分以往的漠然，多了些许难以言说的探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敬畏。消息显然已经在小范围内悄然传开。

她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除了劳作，便是阅读。通过慧明，她又能接触到一些基础的佛经和杂书，她来者不拒，利用系统强大的记忆和理解能力，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个时代的知识，不仅是医药，还包括历史、地理、风土人情。她知道，知识就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本钱之一。

七八日后的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给感业寺古朴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伍元照正在后山那片她日常打理的药圃里，小心地给几株长势良好的丹参松土、除草。丹参的根茎是活血化瘀的良药，她照料得格外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