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洛水浮华(上)(1/2)

晋惠帝元康九年,三月初三,上巳节。

暮色如纱,缓缓笼罩了洛阳这座天下雄城。然而今日的帝都,却比往常更加喧嚣。洛水两岸,早已灯火如龙,人声鼎沸,将蜿蜒的河道映照得恍如天上星河坠入人间。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息——名贵沉香清冷的烟韵,与烤炙羔羊、炮制牛犊散发的浓郁油脂香气交织;士女们袖袍间漏出的奇南甜香,混合着泼洒的醇酒和河畔的水汽,形成一种令人微醺的、属于盛世末年的独特氤氲。

这是上巳祓禊之礼,更是公卿贵戚纵情享乐的盛宴。绵延数里的锦席沿曲水铺设,衣着华丽的士人们袒胸趺坐,任由婢女将琥珀美酒斟满夜光杯。高谈阔论声此起彼伏,或争辩玄理,或吟咏诗赋。更有酒酣者解冠散发,赤足起舞,癫狂之态反被赞为“名士风流”。

临水舞台上,教坊乐伎轻拨丝弦,歌喉婉转;纱罗舞姬翩跹起舞,水袖翻飞间身姿若隐若现,恍若洛神再临。远处杂耍百戏,吞刀吐火,鱼龙曼衍,引得围观吏民阵阵惊呼。

在这极致的喧嚣与奢靡中,陈望穿着一身半旧的浅青色深衣,坐在远离主流的偏僻角落。与周围鲜衣怒马的世家子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年方二十出头的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寒门士子特有的沉静,底下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他本是太学生,因家道中落,托族叔举荐在秘书监谋得整理典籍的闲差。今夜能列席末座,已是殊遇。案上金齑玉鲙、猩唇熊掌,他却动筷甚少,只偶尔抿一口薄酒,目光更多投向灯火阑珊的洛水深处,或远处皇城的沉默阴影。

“陈兄何以独坐?”同僚张珩带着酒气凑近。此人热衷钻营,此刻面色红润,显是周旋各席已久。“瞧见否?石卫尉家伎演《明君舞》,烛台皆纯金所铸;那位与王公子对弈的,正是贾常侍侄孙贾谧公子...此乃结交良机啊。”

陈望顺着所指望去,贾谧年少骄横,顾盼自雄,周遭围满阿谀之辈。他心中泛起苦涩,只淡淡道:“望性情疏懒,恐难附骥尾。”张珩无趣离去后,陈望轻叹。他排斥这般虚浮,高门子弟的玄理可有半分关乎民生?这满座风流,不过是悬浮在深渊上的华丽油彩。

正当他神思不属时,急促马蹄声如利刃划破甜腻氛围。一名风尘仆仆、盔甲带伤的军士冲破侍卫阻拦,举着粘羽急报嘶喊:“八百里加急!并州军报!”乐歇舞停,谈笑骤止。紫袍大臣接过文书审视后,走向珠帘重重的御席低声禀报。

席间议论如水波扩散:“定是匈奴杂胡闹事。”“边衅何足挂齿,扫兴!”陈望心猛地揪紧——并州毗邻他家乡!他紧握衣襟,目光追随着大臣,想穿透帘幕看清每个字。

片刻后,御席无事发生。军士被架走,乐声再起却显凌乱,笑语更喧闹似掩饰什么。边疆急报、将士生死,竟如投潭石子,只漾起微澜便复平静。

陈望只觉寒意彻骨。那军士脸上血污、嘶哑呼喊,与满座奢靡、公卿漠然形成刺眼对比。他再难安坐,悄然离席沿河上行。越走灯火越稀,人声渐远,清凉夜风稍驱烦闷,却吹不散深重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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