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佯序之教(1/2)
蜀汉章武十年(公元271年)夏,南中之地在历经疫病考验、律法初立之后,呈现出一派外松内紧的整顿气象。然卫将军诸葛瞻与北地王刘谌等核心决策者深知,刀兵之利、律法之严,可定一时之秩序,却难铸万世之基业。尤其对于这个僻处南疆、汉夷杂处、且以“继绝存亡”为己任的流亡政权而言,能否在思想文化上确立其正统性与凝聚力,使上下同心、内外归附,远比赢得一两场战役更为根本。昔日武侯平定南中,亦重“教化夷民”。今局势更为复杂,北有强晋虎视,东有吴国猜忌,内有夷部待抚,外有海客往来。若不能构建一套行之有效的文教体系,将“汉室正统”的观念深入人心,则军事胜利可能徒劳,律法条文亦成空壳。推行“教化”,已成关乎政权灵魂的迫切任务。然此“教化”绝非简单复兴经学,更需兼具怀柔夷夏、砥砺士气、乃至应对变局的实用功能,其推行过程,必然伴随新旧观念的激烈碰撞。
这一日,永昌不韦城西郊,洱海之畔,一座规模宏大的新建筑群即将落成。此非宫室军营,而是历时近一年扩修建成的“兴汉学宫”总院。相较于旧学宫,其规制更为完备,不仅设有讲授五经的“明经馆”,更有研习律法、算学、医道、乃至夷语、海舆的“格物馆”,以及专供夷族子弟入学的“蕃学馆”。北地王刘谌、卫将军诸葛瞻率文武百官,举行隆重的落成典礼。学宫祭酒(校长)由秘书令郤正兼任,其下汇聚了来自三郡的儒生、吏员、乃至几位通晓异域知识的归化者。
刘谌亲题“声教南暨”匾额,并在典礼上宣示:“立学宫,非为徒诵章句,乃为明华夷之辨,习经世之学,养忠义之气,使我南中,文脉不绝,人才辈出,以佐王业!” 场面庄重,士子振奋。
然而盛典之下,暗流涌动。学宫的教学方针与内容,引发了朝野激烈的争议。光禄大夫谯周及其门生故吏,多为传统经学之士,主张学宫当以讲授《诗》、《书》、《礼》、《易》、《春秋》为核心,恪守汉家法度,崇尚德治,认为杂学乃是末技,夷学更是不登大雅之堂,担心会淆乱士心,动摇根本。他曾当庭对诸葛瞻言:“卫将军,学宫之设,本当‘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今杂以夷狄之术、工匠之技,恐士子趋奇好异,舍本逐末,久之,则礼崩乐坏矣!”
而另一方面,以安南将军霍弋为代表的部分务实派将领,以及来自市舶司、利器监的官员,则希望学宫能培养更多通晓实务、尤其是军事、外交、工艺的人才。霍弋直言:“谯大夫,北疆将士浴血,需通晓舆图、算学之参谋,需能制强弓硬弩之工匠;楪榆港应对吴人、蕃商,需通晓夷情、善辩利害之吏员。若学子只知空谈仁义,何堪大用?”
就连学宫内部,也分为“经义”、“实务”两派,博士们常为课程比重、典籍选择争论不休。一些被征召或慕名而来的夷人子弟,面对深奥的汉文经典,亦感格格不入,学宫氛围看似繁荣,实则隐含着分裂的危机。
这一日,学宫“明经馆”与“格物馆”的博士们,因争夺优秀生源及教学资源,爆发了一场公开的争执。经学博士指责格物馆“引领学子追逐奇技淫巧,不修德行”;格物馆博士则反唇相讥,称“经义空疏,无补于世,当今之急,在于富国强兵”。消息传到卫将军府,诸葛瞻意识到,若不能妥善解决学宫内部的路线之争,不仅教化之策难以推行,更可能引发朝局分裂。
他并未立即压制争论,而是采取了一种更为深远的策略。次日,他奏请北地王刘谌,在学宫举行一场名为“洱海问对”的经筵大议,邀集谯周、郤正、霍弋、张质等重臣,以及学宫两派博士代表、甚至几位品学兼优的夷族子弟,共同研讨“南中教化之本”。
议会上,双方引经据典,各抒己见,争论十分激烈。谯周门生高声诵读《论语》“君子不器”,强调道德修养为根本;霍弋麾下的年轻参军则列举战国李悝、吴起变法强国的实例,说明务实之学的重要性。
就在争论相持不下之际,诸葛瞻缓缓起身,他先向谯周执弟子礼,表示对经学传统的尊重,随后走到厅中悬挂的巨幅南中舆图前,声音沉静而有力:
“谯大夫崇经重德,霍将军讲求实务,皆为国谋,用心良苦。然,瞻尝读《易经》,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又闻孔子曰‘礼失求诸野’。今日之南中,非承平之世之中原,乃存亡绝续之险地。我所欲‘化’者,非仅汉家子弟,更有归附之夷众,往来之海客;我所欲‘成’者,非仅彬彬君子,更是能持剑卫道、通晓时务、善治四方之干才。”
他环视众人,目光深邃:“故,学宫之教,当如这洱海,有容乃大。经学不可废,乃立身之基,正名之本,使上下知忠孝节义,明华夷大防。然,实务亦不可轻,乃强国之器,御侮之资。二者非但不能偏废,更需融会贯通。譬如研读《春秋》,当知今日晋吴为何物;学习算学,当为丈量田亩、计算军粮;甚至夷语海图,亦为通商、睦邻、知敌之必需。此非舍本逐末,乃是以经义为体,以实务为用,体用结合,方是真学问!”
他最后提出“佯序之教”的核心方略:“因此,学宫之制,可定为‘经义为本,兼通实务’。学子入学,皆需先通晓《孝经》、《论语》大义,明忠君爱国之道。其后,可根据资质志向,或深入经史,或专研修律、算、工、医、夷务等科。尤要者,需定期组织学子赴军营、市舶司、工坊观摩实习,使其知民间疾苦,晓实务艰难。对于夷族子弟,更需因材施教,先以汉话、礼仪启蒙,渐次引入经义,使其渐染华风,心向汉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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