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七味渡口一碗浆,七段旧事先尝(2/2)
苦缸里不是浆,是药汁,黑得发亮,像浓缩了七夜失眠。你硬着头皮喝,苦得舌根发麻,麻到极点却回甘,甘里浮出一段旧景:四十岁那年,你失业,夜里蹲在楼道喝冷豆浆,猫蹲你脚边,用尾巴扫你脚踝,一下一下,像在说“留着命,苦会走”。你眼眶发热,把勺递回去,猫却摇头,示意继续。
七口缸尝完,你已满头汗,像被七种人生轮流抱了一遍。最后一口“淡”下肚,嘴里反而什么味都没了,空得干净,像刚洗过的碗,等下一道菜。猫跳回你肩头,用鼻尖碰碰你耳垂,示意你看渡口尽头。那里出现一扇小门,门是豆腐皮做的,软软垂着,门楣嵌七粒黄豆,排成勺子,勺柄冲你勾了勾,像说:进来吧,里面不苦。
你推门,门后是一间小屋,屋小得只摆得下一张方桌,桌上放七只蒸笼,笼盖“咕咚”跳,像里面有活物。猫用爪子掀开第一笼——热气里蹦出七个小面团,面团落地长成七个小人,高不过拇指,脸却熟:第一个是你奶奶,第二个是你媳妇,第三个是你儿子,第四个是卖豆浆的老头,第五个是桥下戴草帽的船夫,第六个是树洞里的花斑猫,第七个是你自己,七岁模样,鼻尖还沾着豆浆。
七个小人围着你转圈,边转边唱,唱的是老调子:“慢点走,豆浆稠,苦里泡,甜里收,七粒豆,七段愁,熬成一碗好年头。”唱完,他们一个接一个跳回蒸笼,笼盖“咔哒”合上,像谢幕。猫用尾巴扫你手背,示意你掀第二笼——里面却是一碗刚出锅的豆浆,浆面漂七粒芝麻,排成北斗,勺柄冲你点了最后三下。
你端起碗,手却抖,碗沿烫得你指头发红,像要把这七年八载的暖一次全给你。低头欲喝,豆浆里忽然映出外面的天——天已正午,日头亮得发白,街上人声鼎沸,像另一口更大的锅。你愣住,猫却用脑袋顶你手腕,像催你快喝。你闭眼,一口灌下,豆浆滑过喉咙,却像吞下一整条河,河里有七道弯,每道弯都漂着一段旧日,浪花打在你心口,发出“咕咚”一声轻响。
再睁眼,小屋已空,蒸笼、方桌、猫,全不见了。只剩地上七个小湿印,排成勺子,慢慢被日头收走。你推门出去,外头还是老街,却比刚才更亮,亮得连豆腐皮的影子都看得清。人群依旧,却没人撞你,像给你让出一条道。你低头,兜里那七粒黄豆已裂开,露出七根小芽,芽尖绿得透亮,像七根小手指,冲你比“七”。
你顺着道走,走到街尾,老槐树还在,树洞却合了,只剩一道缝,缝里挤出一句极轻的喵,像猫在门后说:明儿见。你抬手,冲树挥了挥,像对老朋友道别,又像对昨天的自己说早安。日头把影子压在你脚边,影子比你矮半个头,像七岁的你正牵着现在的手,一步一步往亮处走。
巷口那口大铁锅已空,老婆婆也不见,只剩地上七滴湿印,排成北斗,勺柄冲外,像给你指方向。你踏上去,脚印正好盖住湿印,像接力棒交到你手里。风从街那头吹来,带着糖炒栗子的香,香里夹着一句极轻的话:慢点走,前面还有七口锅,七段路,七颗星,七声“咕咚”等你听。
你笑,把兜里的豆芽掏出来,排在掌心,七根小芽立刻缠成一只绿色小戒指,套在你无名指上,圈口刚好,像量身定做。你抬手冲太阳晃了晃,戒指把阳光切成七段,一段落在你眉心,一段落在你嘴角,一段落在你心口,剩下的四段随风飘远,飘去你不知道的地方,像去给你铺下一程路。
你迈步,脚步比早上更稳,却更轻。背后老街的声音一点点小了,像有人把音量旋钮慢慢关小。你回头,最后一眼看见那七只蒸笼正被摊主收走,笼盖“咚咚”跳,像还在唱:“慢点走,豆浆稠……”你转身,把调子含在嘴里,像含一口热浆,慢慢咽,慢慢走,慢慢把七年的“咕咚”一声,收进胸口,去赴下一场七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