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一个人(1/2)
笼中回响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林砚正盯着窗台上那盆蔫掉的绿萝。
叶片上的灰层像积了多年的尘埃,和他袖口磨起的毛边一样,透着挥之不去的陈旧感。
“该吃药了。”母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瓷碗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他的耳膜上。
林砚没有动,目光依然黏在绿萝的枯叶上。
那片叶子从边缘开始枯萎,褐色的纹路像蛛网般蔓延,却还倔强地挂在枝条上,不肯落下。
“医生说按时吃药,你的情绪才能稳定。”母亲走过来,将碗递到他面前,白色的药片躺在青瓷碗底,像几颗冰冷的小石子。
林砚抬起头,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在日光灯下泛着刺目的光。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的头发是乌黑的,梳成利落的马尾,抱着他去公园时,发丝会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妈,我想去看看海。”他突然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母亲的笑容僵在脸上,递药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温柔的神色:“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
林砚知道,这是谎言。
就像小时候,他说想去爬山,母亲说等他考了双百就去;他说想报绘画班,母亲说等他考上重点初中就报。
那些“等以后”,从来没有真正到来过。
他接过碗,将药片倒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吞了一口融化的冰。
母亲满意地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的温度有些凉:“这才乖。”
林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经握过画笔,在画纸上涂抹出漫天星河;曾经攥过篮球,在球场上挥洒过汗水;曾经翻过围墙,在郊外的田野里追过蝴蝶。
而现在,它们只会机械地接过药片,翻过母亲递来的习题册,在无数个深夜里,握着笔在作业本上写下一行行标准答案。
“明天有个心理辅导课,我已经给你报好了。”母亲收拾着碗,语气轻快,“老师是全国知名的专家,能帮你纠正那些奇怪的想法。”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
“奇怪的想法”,这是他们给所有不符合期待的念头贴的标签。
他想当画家是奇怪的,想离开这座小城是奇怪的,想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更是奇怪的。
辅导课在一栋白色的小楼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房间照得明亮刺眼。
心理老师穿着熨烫平整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和得像电视里的主持人。
“林砚同学,说说你的困惑吧。”老师推了推眼镜,笔尖在笔记本上轻轻敲击。
林砚看着他身后墙上挂着的标语:“做情绪的主人,成为更好的自己。”
更好的自己,是谁定义的呢?是母亲期待的学霸,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还是这个社会默认的“成功人士”?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想每天刷题到凌晨,想说自己想画那些没人看懂的画,想说自己觉得现在的生活像一潭死水。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总是情绪低落,注意力不集中。”
老师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什么:“这是典型的青春期焦虑,主要是因为目标不明确,缺乏责任感。”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专业”的光芒:“你要知道,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学习,考上名牌大学,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才是正确的人生道路。”
“那些所谓的兴趣爱好,只能当作消遣,不能当饭吃。”老师的声音循循善诱,像一条温柔的毒蛇,钻进他的耳朵里。
林砚没有反驳。
他已经学会了沉默。
反抗的代价,他比谁都清楚。
那是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偷偷报考了美术学院的附中,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母亲把通知书撕得粉碎。
“你想毁了自己吗?”母亲的眼睛通红,声音尖利,“画画能当饭吃吗?你以后要怎么生活?”
他试图解释,说自己热爱绘画,说那是他的梦想。
可母亲根本不听,她摔碎了他所有的画笔和画纸,把他锁在房间里,不准他出门。
父亲回来后,没有安慰他,只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整晚的烟。
烟雾缭绕中,父亲的声音沙哑:“听你妈的话,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这五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住。
他见过邻居家的哥哥,因为执意要和家境普通的女孩结婚,被父母断绝了关系,最后孤零零地在外地打工,逢年过节也不敢回家。
他见过学校里的学姐,因为想创业,放弃了保研的机会,被老师和家长轮番劝说,最后还是妥协了,乖乖地走上了他们规划的道路。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在用“爱”的名义,剥夺别人选择的权利。
辅导课结束后,母亲来接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我给你炖了鸡汤,补补身体。”母亲把保温桶递给他,眼神里满是期待,“老师说你表现得很好,只要坚持下去,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林砚接过保温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里却一片冰凉。
什么是正常?
按照他们设定的轨迹,读书、考试、工作、结婚、生子,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生活,这就是正常吗?
他喝着鸡汤,味道很鲜,却尝不出一丝暖意。
回到家,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自己与那个充满“为你好”的世界隔离开来。
房间里的书桌上,堆满了复习资料和习题册,只有在抽屉的最底层,藏着一本速写本。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速写本,里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画面:海边的日出,山间的云海,街头巷尾的行人,还有一个背着画板的少年,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
这些都是他偷偷画的,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用捡来的铅笔头,在草稿纸的背面,在课本的空白处,一点点勾勒出自己心中的世界。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个未完成的画稿,画的是一个笼子,笼子里的小鸟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神里满是渴望。
他拿起铅笔,想把小鸟画得更生动一些,可笔尖却迟迟无法落下。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笼中的小鸟,渴望自由,却又不敢挣脱。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砚变得越来越“乖”。
他不再提画画的事,不再说想离开小城的话,他每天按时起床、学习、吃药、睡觉,像一个完美的木偶。
母亲和父亲都很满意,他们逢人就说,林砚终于懂事了,不再胡思乱想了。
老师也经常表扬他,说他进步很大,是同学们学习的榜样。
可只有林砚自己知道,他心里的某些东西,正在一点点死去。
他不再喜欢抬头看天空,因为天空太蓝,太自由,会让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
他不再喜欢听音乐,因为那些激昂的旋律,会唤醒他内心深处沉睡的渴望。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麻木,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有时候,他会坐在窗前,一整天都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他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看着四季轮回,看着那盆绿萝慢慢枯萎,最后彻底死去。
他想,自己大概也会像这盆绿萝一样,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慢慢耗尽所有的生命力。
十八岁那年,林砚考上了母亲期望中的名牌大学,学了热门的金融专业。
离开家的那天,母亲哭得稀里哗啦,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家里以后就靠你了,你要争气。”
林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提着行李箱,走进火车站,看着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人群中。
他没有回头。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片茫然。
大学的生活很自由,没有人每天催他吃药,没有人强迫他学习,没有人限制他的行动。
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份自由。
他像一个被囚禁了太久的人,突然获得了释放,却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同学们都在忙着参加社团活动,忙着谈恋爱,忙着规划自己的未来。
而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坐在教室里,坐在图书馆里,坐在宿舍里,像一个局外人。
他尝试着融入他们,和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聊天。
可他发现,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们谈论的明星,他不认识;他们喜欢的游戏,他不会玩;他们憧憬的未来,他不感兴趣。
他就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无法被这个世界所接纳。
有一次,班里组织去海边露营。
当海浪拍打着沙滩,当月光洒在海面上,当同学们在沙滩上唱歌、跳舞、欢笑的时候,林砚突然想起了自己十六岁那年说过的话:“我想去看看海。”
如今,他终于看到了海,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激动。
他坐在沙滩上,看着漆黑的大海,海浪的声音像一首悲伤的歌,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想起了那个被母亲撕碎的录取通知书,想起了那些被摔碎的画笔和画纸,想起了那个关在房间里默默流泪的少年。
如果当年,他坚持了自己的选择,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不会成为一名画家,用画笔描绘出心中的大海,描绘出心中的世界?
他会不会过得很快乐,很自由,很充实?
这些问题,他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露营结束后,林砚回到了学校。
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孤僻。
他不再尝试融入任何人,只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的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老师和同学都很佩服他。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在机械地完成任务,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
大学毕业后,林砚进入了一家知名的金融公司,拿着高薪,过着别人眼中光鲜亮丽的生活。
他在大城市买了房,买了车,成为了父母的骄傲,成为了别人羡慕的对象。
可他却越来越不开心。
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听着同事们谈论着股票、基金、升职、加薪,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常常在深夜里醒来,坐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的霓虹灯,心里一片空落落的。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成功?
他想起了那个少年时的自己,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对未来充满憧憬,那个敢想敢做,敢爱敢恨的自己。
那个自己,已经死了。
死在了母亲撕碎的录取通知书里,死在了父亲沉默的烟雾里,死在了那些“为你好”的话语里。
有一天,公司来了一个实习生,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叫陈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