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雾散(2/2)

一道身影正藏在夕阳的光晕里。从厅内望出去,那身影被逆光拉得细长,周身裹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里头的轮廓却黑沉沉的,辨不清形貌,只像一块浸在熔金里的墨锭。刘揖陇心头猛地一沉:寻常黑影藏在暗处,尚有迹可循,可这影子偏藏在最亮的阳光里,黑得愈发纯粹,倒比深夜里的鬼魅更让人发怵。就像刀尖上凝着的寒光,看着亮,底下藏着的,却是能穿骨的冷。

不敬目光落在门口那团弄不清楚来历的墨团上,还是蹲在地上没有起身,沉声道:“这位施主既已听了我与刘施主的对谈,小僧这点微末底细,想来你已摸清。此刻现身,该是刘施主一直候着的人罢?”

话音刚落,那人便抬步往里走。脚下踩着青砖,每一步都不疾不徐,靴底碾过地上积尘时,竟带着几分主人巡看自家院落的从容,仿佛这聚义厅不是江湖人聚义的乱地,而是他府里待客的正厅。他抬手拢了拢腰间玉带,目光先扫过地上七扭八歪运功的众人,那些人或龇牙咧嘴按着重处,或盘膝皱眉调息,他眼里只飞快掠过一丝轻慢,像看了满地碍眼的碎石。

待视线落到玉簟秋身后的昆仑奴与新罗婢身上,那丝不屑里又掺了点愠怒,眉梢轻轻挑了挑,嘴角往下压了压,仿佛见了不该出现在这儿的秽物。末了才转过身,径直走到不敬对面的上首位置站定,刻意微微抬了下巴,想借着地势与姿态压人一头,谁料不敬跟着站起身,肩背一挺,竟比他还高出小半头,阴影恰好笼过来,将他刻意营造的气势截了半截。他指尖顿了顿,眼底飞快闪过丝窘迫,却又很快被傲气盖了过去。

这时不敬才看清他的模样。这人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面如冠玉,却不是寻常贵公子的温润白,而是带着点冷玉般的剔透,偏偏眉峰斜飞入鬓,尾端微微上挑,染着点漫不经心的邪气;一双眼是极深的桃花眼,眼尾勾着红,瞳仁却黑沉沉的,看过来时像含着两簇跳动的鬼火,亮得慑人,又冷得刺人。鼻梁高挺,鼻尖却微微下勾,添了几分凌厉;唇瓣薄而红,抿着时像一柄收了鞘的弯刀,透着股随时要出鞘见血的傲气。

他穿了件玄色暗纹锦袍,领口袖口滚着银线绣的云纹,走动时银线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偏生他身姿挺拔,肩背绷得笔直,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指节分明,指尖微微蜷着,像随时要扼住什么,整个人就像株长在雪地里的红梅,艳得邪性,傲得扎眼,明明生了张勾魂的脸,浑身却裹着层生人勿近的冷意。

那贵公子似是耐性已尽,先前强压的戾气此刻全涌到眼底——方才还只是冷傲的眸子,这会儿竟像淬了火的寒刃,盯着不敬时,瞳仁里翻涌着细碎的狠意,连嘴角都绷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指节捏得发白,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显然是达成目的后,再没了半分虚与委蛇的心思。

不敬素来性子平和,便是见了刘揖陇那般试探,也只淡然应对,可此刻对着这双满是暴戾的眼,心头竟莫名窜起一丝厌烦。他本就因先前种种,对西方魔教没什么好感,此刻见这人这般模样,分明生得一副好皮囊,内里却藏着这般躁戾的性子,更觉这魔教中人果然如传闻般,行事全凭戾气,半点无平和之心。

两人就这么立着,谁也不肯先开口。贵公子站在上首,居高临下的气势被身高压了半截,却仍梗着脖颈,目光如刀子般刮过不敬的脸;不敬则垂着眼帘,指尖松松拢在袖中,只偶尔抬眼时,眼底的淡然里掺了点冷意。聚义厅里静得厉害,连地上众人运功的喘息都轻了几分,唯有夕阳的光慢慢移过青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交叠着,竟真有几分要对峙到天荒地老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