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钱塘潮(2/2)
钱塘江大潮,是天地间最磅礴的呼吸。
未及近前,先闻雷鸣自天际滚来。初时如千骑踏蹄,细碎而沉雄,顺着江风漫过堤岸,勾得人颈脖发酸地远眺。倏忽间,那声音陡地拔高,化作万马奔腾的嘶吼,一道银线已在水天相接处横亘开来——不是柔媚的白,是淬了霜的冷,是凝了雪的锐,像天神挥剑劈开混沌,硬生生在江面划开一道界。
俄而,银线渐粗,渐阔,化作一堵移动的水墙。丈许高的浪头驮着日光,浑身缀满碎金,却偏生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江风骤然变得狂躁,卷着水汽扑面而来,打湿眉睫时,已能看清浪尖的狰狞:不是平滑的弧,是被撕裂的褶皱,是翻滚的巨兽脊背,每一寸波涛都在碰撞、堆叠、咆哮,仿佛要将身下的江面掀翻,将两岸的堤岸啃噬。
及至近前,方知何为“吞天沃日”。那潮水不再是“来”,是“压”——从天际压到眼前,带着摧枯拉朽的势,拍在堤上时,碎成漫天水雾。日光穿过雾霭,折射出七彩的虹,却转瞬被新的浪头吞没。水珠飞溅如箭,落在脸上带着疼,混着江风里的咸腥,让人忽然懂了古人为何要在此祭拜潮神:面对这样的壮阔,人类的语言何其苍白,唯有敬畏,是最贴切的回应。
潮过处,江面并未立刻平息。余波如巨兽喘息,一圈圈荡开,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回响。而远处,新的潮头又在酝酿,仿佛天地间的呼吸从未停歇。这便是钱塘潮,是大自然用千万年光阴写就的史诗,每一次涨落,都在诉说着江河与日月的私语,磅礴,且永恒。
“三弟,如此壮丽景象,何不作词一首!”赵眘喊道,他没有用传音入密,觉得喊出来更能融入这天地间的壮丽!
辛弃疾大笑道:“正有此意!”
望飞来半空鸥鹭,须臾动地鼙鼓。
截江组练驱山去,鏖战未收貔虎。
朝又暮。
诮惯得、吴儿不怕蛟龙怒。
风波平步。
看红旆惊飞,跳鱼直上,蹙踏浪花舞。
凭谁问,万里长鲸吞吐,人间儿戏千弩。
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马素车东去。
堪恨处,人道是、属镂怨愤终千古。
功名自误。
谩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雨。
赵眘大声吼叫,良久道:“三弟,明明咱们都看到这番景象,为何你能写出这等好词,我却只能说好好好!”
辛弃疾道:“你多读些书便会了!”
赵眘笑道:“你莫要诓我,读书人多了去了,又有几人填得好词!”
辛弃疾心道也对,此事还需三分天赋的!
赵眘接着道:“你这又是范蠡,又是西子的,莫不是动了成家的念头!”
辛弃疾一怔,填词是为的抒情,他倒也没细想为何在这首《摸鱼儿》中加入了范蠡与西施!
此时赵眘提了出来,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他是看到赵眘夫妻俩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有些感触,但远远达不到想要自己成家的程度!
似乎,更多的是引起了思念父母之情!
见辛弃疾不答,反陷入沉思,赵眘也不追问,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大潮!
世间局势也如这般大潮,朝着自己汹涌扑来,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迎上去!
然而天地大势,又岂是人力可以抗衡!
盘根错节的秦桧党!
腐烂不堪的吏治!
不可信赖的宋刑统!
百姓日益积累的怒气!
火铳火炮无敌天下的金国!
……
林林总总,如这钱塘大潮,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官家!你说,大禹能治大洪水,能不能治大钱塘潮!”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赵眘看去,却是刚才的小男孩,他的鼻下又新出了一管鼻涕,晃晃悠悠,一只手指着眼前的大潮,他拼命嘶喊,希望能刺破大潮的阻挡,传到赵眘耳中!
赵眘愣住了。
是啊!
大禹可以治大洪水!
李冰父子敕建都江堰,使郫江,流江不再泛滥,转而灌溉了整个成都平原!
而这钱塘潮,怎么会不能治,不过是流之观景而已!
大洪水能治!
成都江能治!
钱塘潮能治!
这天下如何治不得!
注一:俩孩子在观潮露台找宋孝宗评理的事记载于《西湖游览志馀》与《宋稗类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