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青柑(2/2)

陈皮沉默了一会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投向远处,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令人不安的夜晚。

“林家小子……林明朗的遗物不多。现场混乱,值钱的东西早没了。除了他身上那身破烂衣服,就是一个皮夹子,里面几张钞票,还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极其厌恶的东西,“那身烂肉,碰过的东西都没人敢留,大多烧了。这张明信片,绝不是当时在现场发现的。”

他转过头,独眼直勾勾地看着凌枭,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审视:“有人后来放进去的。而且,是能接触到禁区档案的人。”

凌枭心头一凛:“那当时现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关于十字架,或者数字?”

陈皮那只独眼里,渐渐弥漫起一层阴翳,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特有的、将恐怖揉碎在平淡叙述中的腔调,自行脑补):“特别?呵……那整个合欢堂,那间屋子,都邪门得很。”

“我赶到的时候,”陈皮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巡捕房的人已经拉起了线。门一开,那股味儿……不是血腥,不是尸臭,是一种……甜腻腻的腐烂味儿,混着劣质脂粉香,闻一口就让人头晕恶心。林小子就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帐子半挂着,身上……啧啧,烂得没一块好皮,像被什么东西从里到外啃过。但最瘆人的不是这个……”

他顿了顿,独眼微微眯起,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景象:“是他那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房梁,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里面全是血丝,那不是害怕,是……极度的惊骇,好像死前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东西。嘴角咧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诡异得很。”

“老鸨和那些客女,吓得魂不附体。”

陈皮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口径倒是一致,都说林明朗借着“金手指”的名号,处处留情,尤其喜欢找那个叫凤仙儿的。说他最近几个月来得勤,出手阔绰,但精神头越来越差,眼窝发青,像是被掏空了身子。最后那次,是被人发现死在凤仙儿房里的。老鸨一口咬定是得了脏病,怕影响生意,催着我们赶紧结案。”

“但那个凤仙儿呢?”凌枭追问。

陈皮摇了摇头,独眼里闪过一丝厌烦:“那个凤仙儿,吓疯了。问她话,颠三倒四,哭哭啼啼,没一句整话。一会儿说林少爷是好人,一会儿又说有鬼,有东西跟着他……她说的话,当时觉得是胡言乱语,就没正经记下来。现在想想……”他意味深长地停了停。

“她到底说了什么?”凌枭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陈皮模仿着一种女人惊恐、尖细又破碎的语调,在这静谧的院子里显得格外阴森:

“她……她就那么缩在墙角,抱着头,浑身发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说:‘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事……林少爷……林少爷他前几天老是念叨……念叨什么……主的羔羊……迷途了……要赎罪……’”

“‘那天晚上……他……他很害怕,一直出汗,手冰凉……他说……有什么东西在找他……在墙上……影子在动……他……他拿着个小小的、木头十字架,攥得死死的……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数字……对了数字……是密码……救命的密码……然后……然后他就……就……’”

“说到这儿她就崩溃了,只会尖叫,说床底下有眼睛,窗户外头有影子,还说……还说林少爷断气的时候,不是看着房梁,是……是看着她,嘴唇动了几下,好像说了个……‘十’字?还是……‘报应’?听不清了。整个人神神叨叨,没个准头。”

陈皮恢复了自己沙哑的嗓音,总结道:“所以,当时只觉得是疯话。一个妓女,一个死于花柳病的嫖客,扯什么耶稣十字架、密码影子……没人当真。但这张明信片……”

他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卡片,“这十字架,这串鬼画符的数字……看来,凤仙儿那些疯话,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海棠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两人之间弥漫的诡异与寒意。

凌枭盯着那串数字,还有那个十字架,仿佛看到表哥林明朗在生命最后时刻,在极度恐惧中,留下的这最后的、扑朔迷离的密码。

“那凤仙儿,现在如何了?还在合欢堂?”

“一个疯客女,染了脏病便是块废抹布,早被扔出了弄堂。前几日我还见着她,在巷口跟野狗抢食呢。”

话刚落地,档案室门外就炸开了嚷嚷:“那女疯子又来讨饭!都怪主任心善给过她一碗饭,现在倒好,天天准时往大院钻,真晦气!”

说话的是扫地的福叔,精神头足得很,抄着扫把就要往外赶,却被陈盛男拦了下来:“福叔,咱大院还差这口饭?去食堂打份过来不就结了。”

“小妮子,跟你爹一个模子刻的软心肠,早晚要吃亏!罢了罢了,疯婆子等着,敢乱跑打断你狗腿!”

福叔把扫把塞给旁边的小姑娘,转身往厨房去。

没一分钟,就端着个铝饭盒出来,塞给疯婆子时还瞪着眼:“拿着赶紧滚!今儿再敢往巡捕房凑,薅光你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