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钟山风雨(1/2)

午时的钟声,并未从南京城中响起。

那座安置在钟鼓楼上的巨大铜钟,仿佛喑哑了。只有栖霞山下振明军大营中,用来计时的日晷和更漏,冰冷地标记着时光的流逝。辰时、巳时、午时初刻、午时正……距离金声桓给出的最后时限,越来越近。

中军帐内,金声桓按剑而立,目光越过帐门,投向西方南京城灰蒙蒙的轮廓。陈子龙坐在下首,手中捧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帐外,战马偶尔喷着响鼻,甲叶摩擦声不绝于耳,各营将领已奉命集结待命,只等一声令下。

“报——”斥候飞马入营,直趋帐前,“启禀大将军!北面史阁部派人渡江,有紧急书信!”

金声桓精神一振:“呈上来!”

信是史可法亲笔,字迹略显潦草,显是仓促写成:“……马士英已于昨夜自仪凤门潜逃,去向不明。阮大铖被宫中控制。然圣意未决,太后犹疑。宫中及部分朝臣,仍有以阮逆为质、与我讨价还价之意。时辰紧迫,恐难周全。为免生灵涂炭,可法已决意行非常之事。午时三刻前,无论宫中旨意如何,必将开聚宝门,迎王师入城靖难!然请大将军务必严束部伍,勿伤宫禁,勿扰百姓。史可法顿首。”

史可法这是要以自身名节和乌纱为赌注,强行开门!他终究是选择了最彻底、也最可能背负骂名的方式,来终结这场闹剧,避免都城陷入战火。

金声桓将信递给陈子龙,深吸一口气,对传令兵道:“传令各营,做好入城准备!重申军纪:入城后,无令不得擅入民宅,不得抢夺财物,不得擅杀降卒,更不得靠近皇城宫城!违令者,立斩!令何腾蛟水师,严密监视江面,防止奸人从水路逃窜或纵火!”

命令层层下达。黑色的军阵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如同蓄势已久的潮水,涌向南京城墙。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皇城奉天殿前,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弘光帝朱由崧脸色苍白地坐在御座上,身体微微发抖。他的母亲邹太后坐在帘后,声音带着哭腔和强装的镇定:“史阁部……史阁部这是要逼宫吗?他可是先帝托付的顾命大臣!怎能……怎能引外兵入城!”

殿中,钱谦益、冯可宗,以及几位尚未逃跑的部院大臣,神情各异。阮大铖被反绑着跪在殿前,官袍脏污,发髻散乱,早已没了往日的气焰,只是不住磕头,涕泪横流:“皇上!太后!臣冤枉!臣都是被马士英胁迫的啊!臣愿交出所有家产,愿指证马士英通敌卖国之罪!只求……只求留臣一条狗命,戴罪立功啊!”

“戴罪立功?”冯可宗忽然冷笑一声,按剑上前一步,“阮大人,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城外大军,等的就是你的人头,和马士英的罪证!你若真想立功,不如……”他目光扫过御座上的皇帝和帘后的太后,话未说尽,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不如由皇帝下旨,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邹太后在帘后失声:“不可!阮大铖虽有罪,毕竟是朝廷大臣,岂能……岂能交给乱军处置?这成何体统!”

钱谦益这时终于开口,声音缓慢而清晰:“太后,皇上。如今之势,非论体统之时。武昌林摄政奉天讨逆,天下响应。金声桓大军临城,史道邻(史可法)决意开门。若再迟疑,待到午时三刻,大军强行入城,兵凶战危,宫禁难保,百姓遭殃。届时,恐怕就不是一个阮大铖能抵罪的了。”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为今之计,唯有主动下诏,公告马、阮之罪,罢黜其党,并……并请皇上避位让贤,以存大明宗祀,以安江南民心。”

“避位?!”弘光帝猛地站起,又腿软坐倒,嘴唇哆嗦着,“钱……钱先生,你是要朕……退位?”

“非退位,乃‘监国’之请暂歇,请皇上移驾武昌,与隆武陛下(福州隆武帝)共商国是,以定正统。”钱谦益将早已想好的说辞抛出,这是给弘光帝母子最后的一层遮羞布,“如此,既可保全皇上太后安危,亦可全祖宗江山社稷之重。若一味固守虚名,待到城破……”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比说尽更可怕。

殿中一片死寂。只有阮大铖压抑的啜泣声和殿外呼啸而过的秋风。

良久,邹太后在帘后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叹息:“拟……拟旨吧。”

午时二刻,聚宝门在巨大的吱嘎声中,缓缓向内打开。

城外,已经列阵完毕的振明军前锋,看到了门后出现的景象:史可法一身素服,未着甲胄,只带着数十名同样未持兵刃的亲随,肃立于门洞之中。他手中捧着一个黄绫覆盖的托盘,上面似乎盛放着印信和文书。更远处,街道空空荡荡,家家闭户,只有一些胆大的百姓从门缝窗后偷偷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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