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双桥竞渡(2/2)
河中央的水流最为狂暴。一个工兵脚下踩空,连人带模块被冲出去两三丈,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抛出绳索套住,四五个人拼死拽回,那工兵已经呛了水,被拖上岸时脸色发青。
“换人!继续!”金声桓站在齐膝深的水边,甲胄的下摆已经湿透,他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眼睛不断扫视上下游的黑暗。时间过得太慢了,每一息都像一年。
两个时辰的极限正在逼近。已经组装好的桥段在激流中剧烈摇晃,连接处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鱼胶合剂浸泡过久,正在失去粘性。
“还差最后三段!”赵铁柱的声音已经嘶哑,他的左手被铁制卡扣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混着河水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上游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水声。
“火船!”了望哨发出凄厉的警告。
只见黑暗的河面上,十几点诡异的火光顺流而下,越来越近——那是清军惯用的火攻筏子,堆满浸油的柴草,一旦撞上浮桥,顷刻间就能将所有人的努力化为灰烬。
“火炮!瞄准火船,给老子打!”金声桓目眦欲裂。
隐蔽在南岸土垒后的三门轻型野战炮早就填装好了霰弹,炮手拼命调整射角。但火船顺流速度太快,又分散,黑夜中极难瞄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下游方向突然传来隆隆炮声!数发炮弹精准地落在火船队的前方和侧翼,激起冲天水柱,巨大的浪涌将大部分火船掀翻或冲散!
“是黄大帅的水师!”有人惊喜地喊出来。
只见下游夜色中,数艘振明军水师的快船不知何时已然迂回至此,船首的“破浪”炮正在喷吐火光。黄得功果然没有完全被郑州方向的佯攻牵制,他分出了一支精锐分队,像潜伏的鳄鱼,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刻。
火船威胁解除,最后的三个浮桥单元在众人拼死努力下终于合拢。
“咚!”沉重的桥头板重重砸在北岸的泥滩上。
赵铁柱几乎是爬着上岸的,他瘫在泥地里,看着这座在黄河怒涛上颤抖、却顽强连接两岸的浮桥,咧开干裂的嘴唇,想笑,却只发出嗬嗬的气声。
金声桓第一个踏上了浮桥。桥身在脚下剧烈起伏,像一匹随时会挣脱缰绳的野马。他走到中段,转身,对岸上所有屏息凝视的将士举起手臂。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所有人都知道,这桥太脆弱,随时可能被一股大浪或一支火箭摧毁。但桥毕竟成了。
传令兵将写好的报捷简书塞进信鸽腿上的铜管。鸽子扑棱棱飞起,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向着西南方的武昌振翅而去。
淮安总兵府二堂,烛火通明。
史可法放下茶盏,看着额角渗汗的刘泽清,缓缓道:“刘总镇,往事不可追。可法此来,只问一句:今日之势,总镇是愿做大明的江北屏障,还是……”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到。
屏风后的刀斧手,始终没有等到摔杯声。
黎明时分,淮安城门再次打开。刘泽清亲自将史可法送出城外,他的两万兵马中,有五千被史可法“借调”,北上协防徐州。作为交换,那封匿名信在史可法手中化为了灰烬。
陈子龙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看着这一幕,对身旁的贾六轻声道:“请转告林王爷,江北暂安。”
贾六躬身:“先生大义。”
东方的天际,正露出一线鱼肚白。黄河上,一座浮桥在波涛中颤抖;长江畔,一道人心的堤坝在无声中筑起。双桥竞渡,一实一虚,都在这个漫长的夜里,艰难地向着对岸延伸了一寸。
而武昌城中的林慕义,几乎在同一时辰收到了两只信鸽。他展开第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桥成,待命。”展开第二张,字迹不同:“刘已驯,史可控。”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晨风涌入,带着长江水汽特有的微腥。远方的天空正在亮起,那片光正在不可阻挡地,向北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