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鉴宝师(2/2)
林夏用手电筒贴着瓷面照,光线穿过裂痕时,在对面的白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枕是北方窑口的,”他指着胎质说,“胎土含砂量高,补的时候得掺点同样的砂。”他想起师父修复过件汉代陶俑,找不到同样的陶土,就去俑出土的那片田地里挖了把土,说“让它回娘家取点料”。
下午四点十七分,林夏在整理征集档案时,发现张大爷的玉佩被登记成了“现代工艺品”,备注栏里写着“持有人情感寄托”。小范举着本旧相册进来,是张大爷托人送来的:“老人说您要是不嫌弃,就收下这相册,里面有他太爷爷的照片。”相册的封皮是牛皮的,边角磨得发亮,第一页的黑白照片上,穿长衫的男人胸前果然鼓鼓囊囊的,像揣着什么硬物。
“这照片比玉佩真多了。”小范翻着相册说,里面贴着张1958年的奖状,是张大爷得的“劳动模范”,旁边还有张孙子的录取通知书,是某大学历史系的。林夏突然想起自己给女儿讲的故事:“物件会老会坏,但故事能一直传下去。”
傍晚六点,林夏去张大爷家送相册。老人的院子里种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个石桌,上面的茶碗还冒着热气。“林老师,我想通了,”张大爷给石凳擦了又擦,“真假不重要,我太爷爷的故事,我能讲给孙子听,这就够了。”他指着墙上的相框,里面摆着那枚玉佩,旁边是太爷爷的照片和孙子的通知书,像串连起来的珠子。
林夏的目光落在石桌上,那里有个用树枝画的平安扣,笔画歪歪扭扭,像女儿画的。“这玉佩要是不嫌弃,我帮您做个木盒,”他说,“垫上红绒布,摆着也好看。”老人突然站起来,往屋里跑,出来时手里拿着个布包,是双布鞋:“我老婆子纳的,你穿穿看,她眼神不好,针脚粗。”
晚上八点,林夏在工作室修复那枚玛瑙平安扣。父亲粘的胶水已经老化,他用专业溶剂慢慢溶开,重新用环氧树脂粘合,接缝处补了点同色的蜡,远看就像从没碎过。妻子发来视频,女儿举着新画的平安扣,上面画着四颗心,说“太爷一颗,爷爷一颗,爸爸一颗,我一颗”。
小范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兴奋:“林老师,宋代瓷枕的碎片找到了!是二十年前从同一个窑口出土的,当时没鉴定出用途,一直在库房放着。”林夏仿佛能看见老周正在灯下比对瓷片,像给失散的亲人相认。
深夜十点,林夏在《鉴宝札记》上补写:“真伪是物件的骨,念想是物件的魂。有些时候,魂比骨更重要。”他把张大爷太爷爷的照片复印件夹进去,旁边放了片今天从老人院子里摘的槐树叶,嫩绿的,像段刚开头的故事。
窗外的月光照在工作台的和田籽料上,“辨物先辨心”五个字在光线下隐隐发亮。林夏知道,明天还会有看不完的物件、辨不尽的真伪、写不完的报告,但这些与光阴打交道的日子里,藏着最珍贵的领悟——是宣德青花碗上流转的光,是宋代瓷枕上的婴戏图,是张大爷院子里的老槐树,是每个普通人捧出旧物件时,眼里那点亮起来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历史。
清晨七点,林夏推开博物馆的大门。第一缕阳光照在宣德青花碗上,釉面的气泡在光线下像无数个小太阳。他摸出修复好的玛瑙平安扣,放在展柜的玻璃上,让阳光同时穿过新旧两件物件,光斑在地上连成一片,像条跨越时光的路。
保安老李笑着打招呼:“林老师早,昨晚梦见你师父了,还在跟你说‘看釉色要等自然光’。”林夏笑了笑,想起师父总说“鉴宝不是挑错,是找光阴留下的脚印”。那些脚印里,有工匠的手温,有主人的牵挂,有岁月的呼吸,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脚印能被看见,被记住,被温柔以待。就像此刻,展厅里的老物件们,在晨光里轻轻“呼吸”,把各自的故事,讲给每个愿意停下来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