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家政(2/2)

林夏蹲下来帮她捡玻璃碴,白手套很快被划破,指尖渗出血珠。“妈,我回来了。”他顺着老人的话说,“排骨闻着真香,就是火大了点,下次我教您用定时锅。”他从工具包拿出备用的玻璃相框,是上周特意买的,尺寸刚好能放下那张军装照。

张阿姨突然哭了,浑浊的眼泪掉在林夏的手背上:“我知道你不是小伟,可你说话的调调像他。”她指着冰箱贴满的便利贴,每张都写着“周二,小林来打扫”,“我怕忘了,天天看。”林夏注意到最新的那张,字迹已经歪歪扭扭,却在末尾画了个笑脸,和陈教授妻子信笺上的笑脸很像。

下午四点十七分,林夏在清洗张阿姨的药盒时,发现有盒降压药已经过期三天。老人的药箱里塞着各种说明书,某张的背面写着女儿的手机号,他试着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带着哭腔的女声:“我在外地出差,妈是不是又犯糊涂了?”

“您别急,”林夏把药盒摆在台面上拍了张照,“我刚在社区医院帮阿姨开了新的,剂量和原来一样。她今天状态挺好,还念叨着您小时候偷喝她的红糖水。”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传来压抑的哭声:“麻烦您多照看她,我下周就回去,一定回。”

小吴带着新的报警器赶来时,正看见林夏在给张阿姨剪指甲。老人的指甲长得嵌进肉里,他用温水泡软了,一点点小心地剪,像在处理易碎的瓷器。“林师傅,公司说这单给您算加班。”小姑娘把新报警器递过来,眼里带着敬佩,“赵姐的笔记本里写,您给独居老人打扫时,总多留两小时陪他们说话。”

林夏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赵姐退休那天,拉着他去看那位枕套里藏茉莉花的老人,病房的白墙上贴满了赵姐每周写的便签,最后一张是“今日阳光好,可晒被子”。老人临终前攥着赵姐的手说“你比亲闺女还知道我想啥”,这句话现在还贴在林夏的工具箱内侧。

傍晚六点,林夏去给陈教授送修好的书签夹。老人正在厨房煮面条,铝锅里卧着两个荷包蛋,是给林夏留的。“尝尝我的阳春面,”陈教授往碗里撒葱花,“老伴儿生前总说,面要筋道,人要实在,都是一个理。”

书房的书架已经亮堂起来,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资治通鉴》上,书页间的飞尘在光柱里跳舞。林夏发现某册书的封底,贴着张他补书时用的宣纸,上面有陈教授新盖的藏书印,朱红色的印泥里,混着极细的金粉,在光线下闪着微光。

“这是她最喜欢的金箔印泥,”老人抚摸着印章,“去年搬家时找不着了,今天整理书才发现,她夹在《诗经》里了。”林夏突然明白,自己擦去的不只是灰尘,更是时光蒙上的薄纱,让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念想,能重新被看见,被珍惜。

晚上八点,林夏的工具包沉甸甸的。里面有陈教授给的阳春面配方,张阿姨塞的糖块,还有小吴偷偷放进去的新手套。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女儿发来的语音:“爸爸,我把你的工具箱画下来了,上面有好多星星,因为爸爸是给别人家送干净的超人!”

路过小区垃圾站时,林夏看见收废品的老王在分类整理纸箱。“小夏,这有个相框挺好的,你看能用不?”老王递过来个木质相框,边角有点磕碰,却是林夏上次给客户换下来的,当时特意嘱咐“别扔,能修好”。现在相框被老王用砂纸磨光滑了,还上了层清漆,像件新的。

深夜十点,林夏在公司整理工具。小吴在他的工作笔记上补了行字:“今天看见林师傅给张阿姨剪指甲,突然懂了赵姐说的‘家政不是打扫,是让每个家都有温度’。”林夏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是赵姐留下的话:“灰尘会再落,日子会再脏,但只要有人用心擦,人间就总有亮堂的地方。”

窗外的月光照在干净的玻璃上,像撒了层银粉。林夏把新的白手套放进工具包,想起明天要去给一户刚生完宝宝的家庭打扫,特意准备了婴儿专用的无香消毒液。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擦不完的玻璃、扫不尽的灰尘、整理不完的房间,但这些重复的日子里,藏着最实在的温柔——是陈教授的阳春面,是张阿姨的糖块,是赵姐笔记本里的茉莉花,是每个普通人推开家门时,那句无声的“真好,家里真干净”。

清晨五点半,林夏骑着电动车往客户家赶。车筐里的康乃馨沾着露水,是给张阿姨带的新花。路过早点摊时,老板笑着喊:“小林,还是老样子?两根油条一碗豆浆?”他点点头,看着老板把豆浆杯擦了又擦,才稳稳地放在塑料袋里——原来这世上的认真,从来都不只一种样子,就像他擦过的窗玻璃,总能让阳光照得更透亮些,让日子里的那些好,看得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