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税务师——税表里的人间(2/2)

“我去趟开发区。”林夏抓起公文包,里面的《增值税暂行条例》硌得肋骨生疼,“你把这家公司的公开信息整理一下,特别是关联企业和社保缴纳记录。”

医疗器械公司的玻璃门紧闭着,门口贴着法院的封条,红色的印泥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保安室的大爷说,顾明宇上周就被带走了,公司里的电脑和账本全被查扣,连走廊里的绿植都因为没人浇水蔫了大半。

“顾总这人看着挺实在的。”大爷嘬着牙花子,“经常给附近的社区医院捐轮椅,怎么就犯了法呢?”

林夏的心沉了沉。他绕到公司后巷,看见几个员工在偷偷收拾东西,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是他认识的——大学时顾明宇的女朋友,现在应该是这家公司的财务负责人。

“小雅,到底怎么回事?”林夏叫住她,对方手里的纸箱“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文件夹散落出来,露出张医院的收费单。

小雅的脸瞬间惨白,捡起单子塞回怀里:“林夏哥……明宇他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公司资金链断了,供应商催得紧,他才……才找朋友开了几张发票抵扣进项。”

纸箱里滚出个相框,是顾明宇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孩子坐在轮椅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林夏认出那是顾明宇的侄子,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一直靠轮椅代步。

“他侄子需要做康复手术,要几十万。”小雅抹了把眼泪,“那些捐给社区医院的轮椅,都是他自己贴钱买的。他总说,不能让别的孩子像他侄子一样……”

林夏的指尖捏得发白。他想起大学宿舍的深夜,顾明宇总对着侄子的照片发呆,说以后要赚很多钱,建个免费的康复中心。那时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眼睛亮得像星星。

下午两点,林夏回到事务所,把顾明宇的情况汇报给张主管。老法师听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很久:“虚开发票是红线,谁碰谁倒霉。但如果能证明他没有主观骗税故意,且税款已经补缴,或许能从轻处理。”

“我想帮他做辩护准备。”林夏的声音有些发紧,“整理能证明他公益捐赠和资金困难的证据。”

张主管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可能会影响你的执业声誉,甚至……”

“我知道。”林夏翻开顾明宇公司的公开财报,在连续三年的亏损记录下画了条线,“但我也知道,他不是坏人。”

整个下午,林夏都在整理证据。小秦帮他调出顾明宇公司的捐赠记录,光是去年就给三家社区医院捐了二十多台轮椅;他又联系了顾明宇的供应商,对方提供了催款函,证明公司确实存在资金压力;最后找到顾明宇侄子的主治医生,拿到了手术方案和费用预估单。

傍晚六点,夕阳把事务所的玻璃幕墙染成了金红色。林夏把整理好的证据装订成册,封面上写着“顾明宇涉嫌虚开发票案补充说明”。小秦抱着杯热奶茶走进来,吸管上沾着个笑脸贴纸:“林哥,张主管说,让你别太较真。这行最忌讳感情用事。”

林夏接过奶茶,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他想起刚考税务师那年,导师说的话:“税法的灵魂不是惩罚,是公平。既要让违法者付出代价,也要给无心之失者改过的机会。”

晚上八点,林夏在看守所门口等到了顾明宇的律师。把证据册交给他时,律师叹了口气:“顾总已经把税款和滞纳金都补上了,态度很好。这些证据或许真能帮上忙。”

夜风带着凉意,吹起林夏的衣角。他望着看守所的铁门,想起大学毕业那天,顾明宇抱着他说:“以后我公司上市,一定请你做税务顾问。”当时的阳光很暖,他们都以为未来会像规划的那样闪闪发光。

回到家时,母亲打来视频电话,屏幕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小夏,你爸今天钓了条大鲤鱼,说等你周末回来炖着吃。”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对了,你王阿姨的儿子开了家小超市,总担心交税的事,你有空给讲讲?”

林夏靠在墙上,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家常,突然觉得很踏实。他想起周姐的银镯子,想起顾明宇侄子的笑脸,想起那些在税表里藏着的喜怒哀乐——或许他永远成不了张主管那样铁面无私的税务专家,但他愿意做那个在税法条文里寻找温度的人。

桌上的增值税申报表还摊开着,第12栏的“进项税额转出”已经填好了数字。林夏拿起笔,在报表的空白处画了朵小小的洋桔梗——那是周姐最喜欢的花,象征着真诚不变的爱。

明天早上八点半,他还会准时坐在办公桌前,审核新的报表,接待新的客户。他会继续在法规和人情之间寻找平衡,会为合法的权益据理力争,也会给无心之失的人指条明路。因为他知道,每一张税表背后,都是活生生的日子,是沉甸甸的希望,而他笔下的每一个数字,都该对得起这份人间烟火。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税表上,把那些工整的数字镀上了层银辉。林夏的笔尖悬在“审核人”签名处,迟迟没有落下——他在想,该用怎样的力道,才能既签下法律的严谨,又签下人心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