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理货员——货柜阴影里的刻度(2/2)

林夏笑了笑,没说话。他以前在工地搬砖时,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穿着体面的衣服,心里却憋着股火,总得找个地方发泄。只是以前他是被骂的那个,现在换了个地方,成了看着别人被骂的。

十二点的午饭时间,林夏蹲在仓库后门的台阶上啃馒头。今天的菜是咸菜炒豆腐,食堂大师傅的手抖得厉害,盐放多了,齁得他直喝水。老王凑过来坐下,手里的搪瓷缸子印着“劳动模范”四个金字,边缘磕掉了块瓷。

“听说了吗?南区超市的理货员被打了。”老王喝了口浓茶,茶叶梗在水里打着旋,“就因为不让顾客带宠物进仓库,被那女的老公一拳打在眼眶上,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林夏咬馒头的动作顿了顿:“超市不是规定不能带宠物吗?”

“规定顶个屁用。”老王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女的是个网红,开着直播闹,说超市歧视宠物,最后警察来了,也只能让超市赔礼道歉。”

林夏看着仓库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他想起自己上个月,也是因为不让个老太太把宠物狗放进购物车,被骂了半个钟头,老太太说他“没爱心”“迟早遭报应”,最后组长过来,还是让老太太把狗抱进了超市。

“咱们这活儿,就是受气的命。”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茧硌得林夏生疼,“别往心里去,挣这点钱,就当是买气受了。”

下午两点,超市开始搞促销,粮油区挤满了人。林夏被临时调过去帮忙,刚把一袋五十斤的大米搬到货架上,就听见有人喊“抢起来了”。他挤进去一看,几个大妈正围着最后一桶特价食用油拉扯,塑料桶被拽得变了形,油顺着裂缝往外渗,在地上积成一小滩,亮得像面镜子。

“别抢了,后面还有货!”林夏扯着嗓子喊,可没人听他的。一个穿花衬衫的大妈趁乱往自己购物车里塞了两桶,转身要走,被另一个短发大妈抓住胳膊:“你都拿两桶了,给我留一桶!”

“凭本事抢的,凭什么给你?”花衬衫大妈的指甲掐进对方胳膊,“我凌晨三点就来排队了!”

林夏想去拉架,后腰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货架上,上面的挂面“哗啦”掉下来一堆,砸在他背上,硬邦邦的像块板砖。

“都住手!”他吼了一声,声音因为用力过猛有些劈叉,“这桶油我买了,谁都别抢了!”

两个大妈都愣住了,花衬衫大妈撇撇嘴:“你一个理货员,买这么贵的油干啥?”

“我妈爱吃这牌子的。”林夏拿起那桶变形的油,走到收银台,掏了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递过去。其实他妈早就不在了,他只是不想再看她们抢下去——上次有个大爷为了抢特价鸡蛋,被挤得摔在地上,磕掉了两颗牙,最后超市赔了钱,负责那个区域的理货员也被开除了。

三点四十分,林夏正在仓库盘点。货架顶层的酱油还有三箱,中层的醋剩五瓶,底层的料酒只剩最后一瓶——这个月的销量比上个月降了三成,组长说要是再完不成任务,大家的绩效奖都得泡汤。

他踩着梯子去够顶层的酱油箱,刚把箱子搬下来,就听见“咔嚓”一声响,梯子的横档断了。林夏摔在地上,后腰磕在铁架上,疼得他眼前发黑。酱油箱摔开了,深褐色的液体流出来,在地上漫开,带着股浓重的咸腥味。

“小林!”老王听见动静跑过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怎么样?能动不?”

林夏试着动了动,后腰像被针扎似的疼:“没事,老毛病了。”

“还没事?”老王指着他的裤腰,“都青了!赶紧去医院看看!”

“不用,”林夏摆摆手,拿起拖把去拖地上的酱油,“这点小伤算啥,以前在工地……”

他的话没说完,就看见组长皱着眉走过来,皮鞋踩在酱油渍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怎么搞的?”组长的声音像结了冰,“盘点呢还摔东西?这酱油钱从你工资里扣!”

林夏的手攥紧了拖把杆,指节泛白:“梯子断了。”

“梯子断了?”组长冷笑一声,“我看是你干活不专心!这个月的绩效奖,你别想要了!”

老王想替他辩解,被林夏拉住了。他知道跟组长争没用,这人眼里只有业绩,上个月小张发烧到三十九度,想请个假去医院,组长都说“要么上班,要么滚蛋”。

五点半,下班的铃声响了。林夏拖着酸痛的腰,慢慢往更衣室走。路过生鲜区时,看见小张正在给冷柜补货,她的动作还是有点慢,但比刚来的时候熟练多了。

“林哥,明天见。”小张笑着跟他打招呼,红绳系着的马尾辫晃了晃。

林夏点点头,没说话。更衣室里空无一人,他脱下工装外套,露出后腰那块淤青,像块难看的胎记。他从柜子里拿出件洗得发白的t恤换上,又从抽屉里摸出个止痛膏,往淤青处一贴,薄荷的清凉感暂时压过了疼痛。

走出超市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小吃摊飘来阵阵香味,卖烤红薯的大爷正对着个小姑娘笑,红薯的甜香混着晚风,吹得人心里发暖。

林夏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条,这个月扣除罚款和社保,还剩三千一百五。他得先去药店买盒新的止痛膏,再去菜市场买点菜——晚上想自己煮碗面,加个鸡蛋,就当是犒劳自己。

路过便利店时,他看见橱窗里摆着台新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超市促销的广告,画面里的理货员穿着崭新的工装,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林夏停下脚步,看了会儿,突然想起早上那个老太太,想起被摔在地上的生菜,想起那桶被抢的食用油,还有后腰那块火辣辣的淤青。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路灯在他身后亮起,把影子钉在地上。明天早上四点十五分,冷藏库的声控灯还会为他亮起,成排的冻鸡还会挂在那里,像等待被叫醒的伙伴。

林夏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动了动,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止痛膏,心里突然觉得踏实了——至少明天,他还能准时出现在生鲜区,把那些冻品摆得整整齐齐,就像在整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却又舍不得丢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