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话务员——听筒里的人间(2/2)

傍晚的交接班会上,新来的男同事抱怨:“这些用户真是难缠,一点小事就投诉。”他的工牌还带着塑封的光泽,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不耐烦。林夏没说话,翻开自己的工作手册,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她刚入职时,带她的师傅写的:“每个愤怒的声音背后,都藏着没说出口的难处。”

晚班的灯光比白天更亮,照得人眼睛发涩。林夏接起个电话,听筒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年轻妈妈的声音带着崩溃:“我按说明书调了半天,恒温壶还是不加热,孩子饿得起哭了……”

林夏一边听她描述症状,一边调出产品手册的电子版:“您看看壶底的指示灯是不是亮着?对,长按复位键三秒……好了吗?”她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妈妈抱着婴儿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像自己刚生完女儿那会儿,半夜起来冲奶粉,手抖得连瓶盖都拧不开。

九点半,电话渐渐少了。小陶趴在桌上打盹,口水差点流到键盘上。林夏抽了张纸巾给她垫着,发现女孩的笔记本上画着幅漫画:客服中心的工位像排小房子,每个耳机里都飞出颗爱心,落在不同的窗户里。画的下面写着:“原来我们的声音,能穿过电话线拥抱别人”,字迹旁边画了颗亮晶晶的星星。

凌晨两点,林夏接起个特殊的电话。听筒里没有声音,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她的心提了起来,系统显示这个号码来自市医院的住院部,联系人是“张桂英”,备注栏里写着“肺癌晚期,老伴刚去世”。上周老人打电话来,说“就是想听听人声,家里太安静了”。

“张奶奶,是我,小林啊,”林夏的声音放得很轻,“今天天气挺好的,月亮特别圆,您病房的窗户能看到吗?”她想起自己的外婆,临终前也总说“想听听外面的声音”,那时她每天都给老人读报纸,读着读着就哭了,老人反而摸着她的头说“傻孩子,人总有这么一天”。

听筒里传来哽咽声,接着是老人断断续续的话:“能……能看到……就是……想老头子了……”

林夏握着耳机的手紧了紧,眼眶有点热。“奶奶,我给您讲个笑话吧,”她清了清嗓子,“刚才有个小朋友打电话来,说他家的智能音箱不听指挥,结果发现是他自己普通话不标准,把‘播放儿歌’说成了‘播放鹅歌’……”

老人的笑声很轻,像风中的蒲公英,却让林夏觉得,整个客服中心都亮了起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电话线,连接着不同的窗口,不同的故事。

早上七点,交班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李奶奶打来的。“小林啊,”老人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清新,“招财刚才把我的拖鞋叼来了,你说它是不是成精了?”背景音里有猫的呼噜声,像台小小的发动机。

“它是怕您摔倒呢,”林夏笑着说,“今天社区会送新的防滑垫过来,记得让网格员帮您铺上。”

挂了电话,林夏看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一夜之间,她接了37个电话,处理了12个投诉,安抚了7个哭泣的声音。每个通话时长后面,都藏着一个鲜活的人生片段——有焦急的父亲,有崩溃的母亲,有孤独的老人,有愤怒的用户,而她的声音,像座桥,连接着这些片段,也温暖着这些片段。

走出客服中心时,晨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林夏买了份早餐,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看着晨练的老人打太极,听着妈妈们聊孩子的趣事,忽然觉得这些声音都很熟悉,像从听筒里走出来的一样。

手机响了,是女儿发来的视频。五岁的小家伙举着幅画,上面是个戴耳机的卡通人,周围有好多电话线,连接着不同的小房子。“妈妈,这是你吗?”女儿的声音奶声奶气的,“爸爸说你在电话里帮助了好多人,像个超级英雄。”

林夏对着屏幕亲了亲,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想起刚做话务员时,觉得这份工作枯燥又压抑,每天听着不同的抱怨和愤怒,下班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现在她明白了,那些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那些或愤怒或悲伤或焦急的情绪,都是真实的人间烟火,是需要被倾听、被理解、被温柔以待的生活。

她知道,明天上班,耳机里还会传来各种声音,有争吵,有哭泣,有指责。但只要想到那些藏在听筒里的温暖——小女孩惊喜的尖叫,老人释然的笑声,母亲安心的叹息,还有女儿画里的超级英雄,就觉得这份每天重复着“您好”“再见”的工作,也变得闪闪发光起来。

因为她传递的从来都不只是声音,是穿过冰冷电话线的暖意,是藏在语言背后的理解,是那些在电流声里,悄悄流淌的,属于话务员的人间温情。就像此刻公园上空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的早餐盒上,也落在每个等待被倾听的窗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