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统计员——数据表里的晨昏(1/2)

林夏把第七张统计报表的边角对齐时,计算器的电池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下午四点零二分,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的影子钉在堆满台账的文件柜上,像幅褪色的柱状图。屏幕上的折线图突然拐出陡峭的锐角,第三季度的农产品销量同比下降17.3%,红色的下降箭头像片枯萎的叶子,落在“苹果”那一行。

“林哥,这组数据是不是算错了?”实习生小苏抱着文件夹凑过来,蓝色的中性笔在指间转得飞快。女孩的马尾辫沾着粉笔灰,是早上帮扶贫办抄录数据时蹭的,当时她蹲在地上数贫困户登记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银。“你看这户果农的产量,比去年多了三倍,会不会是单位写错了?”

林夏接过报表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边。他翻到原始记录,贫困户老王的名字旁写着“产量3000公斤”,字迹被雨水洇过似的发潮——上周去山区调研时,暴雨把登记表淋成了纸糊,是他和小苏蹲在屋檐下,用吹风机一点点吹干的。当时老王的土坯房漏着雨,房梁上悬着的玉米串滴着水,老人把登记表紧紧抱在怀里,说“这是俺们村的命根子”。

“没错,”林夏从抽屉里翻出调研照片,屏幕上的果园里,苹果把枝头坠成了弧形,“老王今年请了农技员指导,还修了灌溉渠,产量确实上去了。”他滑动鼠标,调出老王果园的对比图:去年的果树稀稀拉拉,今年的枝叶茂密得能遮住阳光。“你看这张,”他指着照片角落里的水管,“这是县水利局帮忙铺的滴灌带,每棵树都能喝到水。”

小苏的眼睛亮了,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原来数据背后有这么多故事。”她忽然指着照片里的草垛,“那是谁在睡觉?”画面边缘有个草帽遮着脸的人,躺在捆好的麦秸上,手边放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

“是老王的儿子,”林夏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小伙子在城里打工,农忙时回来帮忙,白天摘苹果,晚上守果园,怕有人偷。”他想起那天调研结束时,小伙子非要塞给他们袋苹果,说“自家种的,没打农药”,苹果上还带着新鲜的露水。

走廊里传来铁皮柜拉动的声响,科长张姐抱着厚厚一摞年鉴走过来,塑料拖鞋在地板上蹭出沙沙声。“林夏,省统计局催要的季度分析报告呢?”她把年鉴堆在桌上,灰尘在阳光下跳着舞,“刚才打电话来说,明天一早就要,你今晚加个班赶出来。”

林夏翻开待办事项本,第19页用红笔圈着“周三交分析报告”。他想起昨天接到的紧急通知,要统计台风受灾数据,忙得把这事忘在了脑后。张姐的保温杯放在报表旁边,里面的胖大海泡得发胀,像颗被泡开的记忆胶囊——去年她父亲住院,自己帮她顶了半个月班,那时的报表堆得像座小山,张姐每天中午都会跑回来,帮他泡好一杯胖大海,说“你这嗓子,天天跟数据较劲,得好好养着”。

“现在就弄,”林夏点开数据分析软件,“不过得麻烦小苏帮我整理下受灾数据,她对excel更熟。”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想起山区果农的苹果还挂在枝头,不知道这场台风有没有吹落果实,老王的关节炎会不会又犯了。上周调研时,老人蹲在果园里捡落果,起身时扶着膝盖“哎哟”了半天,说“这老骨头,不如当年了”。

小苏突然“呀”了一声,手指点着屏幕上的异常值:“林哥,这户的损失金额是负数!”实习生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难道是台风帮他们增收了?”她的指甲在屏幕上划出浅痕,像在抚摸某个易碎的秘密。

林夏的拇指在鼠标上压出白痕。他调出原始凭证,发现是村里的会计填反了“损失”和“剩余”栏。凭证右下角的签名歪歪扭扭,像条挣扎的鱼——是村长老李的笔迹,老人上个月刚学会用钢笔,每次签字都要憋红了脸。他想起调研时老李拉着他的手说:“小林啊,这些数字可不能错,关系到咱村的低保呢。”当时老人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掌心的老茧硌得他手腕发疼。

“改过来吧,”林夏在更正处签上名字和日期,“记得在备注栏写清楚原因。”他忽然发现小苏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是昨天去田间统计播种面积时沾的,当时女孩蹲在田埂上数麦种,说“原来每颗种子都有自己的编号”。她的帆布鞋上沾着草汁,是追赶逃跑的小羊时蹭的,那只调皮的羊把刚做好的播种记录踩了个脚印,小苏追了半亩地才把它逮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在玻璃上像无数根手指在叩门。张姐端着两碗泡面走进来,塑料叉子在碗上划出刺耳的声:“先垫垫肚子,我让食堂留了菜。”她的头发上还别着支铅笔,是刚才核对数据时随手插的,“省局的王处刚才又打电话,说这次报告要重点分析农产品滞销原因,最好能提几条建议。”

林夏咬着泡面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调研时看到的冷库,里面堆着半箱冻坏的苹果,老王的儿子蹲在角落抽烟,说“运不出去也是烂,不如便宜处理”。报表上的“运输成本”栏写着每吨60元,比去年涨了15元,那个数字像根刺,扎在密密麻麻的数据里。他忽然想起自己后备箱里还放着两箱苹果,是老王硬塞给他的,说“给你家孩子尝尝”,此刻那些苹果大概还带着山里的凉气。

“我在报告里加个‘物流成本分析’章节吧,”林夏抽出张便签纸,“刚才查了物流数据,咱们县到市区的冷链车比去年少了三分之一,运费自然涨了。”他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深痕,“或许可以建议政府协调下物流公司,开通农产品专线。”便签纸的边缘还留着女儿画的小太阳,是早上送他出门时塞给他的,说“爸爸带着太阳去上班,就不会淋雨了”。

小苏突然站起来,碰倒了椅子:“我知道!”实习生的脸颊通红,“我表哥开物流公司的,他说过有空车返程时愿意低价拉货,就是没人对接!”她从包里翻出张皱巴巴的名片,上面的奶茶渍把电话号码糊了个数字,“林哥,咱们可以试试联系他!”

林夏接过名片时,闻到淡淡的奶香味。他想起小苏早上带的奶茶,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杯,说“庆祝我转正”。当时张姐还笑着说“这孩子,就知道花钱”,但喝奶茶时的嘴角却翘得老高。他用铅笔在模糊的数字旁写了三个可能的数字,说:“我们一个个试,总能打通的。”

雨停的时候,分析报告终于写完了。林夏点击发送邮件的瞬间,办公室的灯闪了闪,大概是台风影响了供电。小苏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泡面汤,笔记本摊开着,上面画着张数据流程图,每个节点都用笑脸标注,像串会发光的珠子。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囡囡,加班别太累,妈给你留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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