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政务服务人员——窗口之外(2/2)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页凭证,林夏在回执上盖章时,特意用了新换的红色印泥,盖出来的圆章鲜红饱满,像颗小小的太阳。“注销登记完成了。”她把文件和回执一起推过去,“这是存档编号,您收好,以后需要查询相关信息,凭这个编号来就能调档。”
男人接过文件的手在发抖,指尖触到她递来的纸巾时,突然说了句“谢谢”。这次的声音很轻,像落在窗台上的雨珠,细微却清晰。
傍晚六点,夕阳穿过政务服务中心的玻璃幕墙,把办事大厅染成一片温暖的琥珀色。林夏整理资料时,发现抽屉深处藏着颗水果糖,是上周那个花店老板娘塞给她的,荔枝味的,糖纸皱巴巴的,却还留着淡淡的花香。她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漫开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背景里传来滋滋的炒菜声。“今晚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母亲举着手机转了圈,镜头晃过厨房的瓷砖墙,“你爸说等你回来再开饭,现在正跟排骨较劲呢,非说我放的糖多了。”
林夏对着屏幕笑了笑,眼角的疲惫被笑意冲淡了些:“马上就到,刚锁完柜子。”她瞥见镜头角落里,父亲正背对着屏幕往桌上摆碗筷,花白的头顶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他非要把伞塞进她包里,说天气预报不准,“夏天的雨跟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他当时这么说,语气不容置疑。
锁窗口柜子时,林夏注意到玻璃上沾着片细小的花瓣,大概是上午哪个来办业务的人带进来的。她用指腹轻轻擦掉,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亮着幽绿的光,像颗沉默的星子。她回头望了眼空荡荡的大厅,窗口的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影子,制服的领口因为一天的忙碌而有些歪斜,像沉在水底的月亮,安静却清晰。
转身走向电梯时,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同事群里的消息,说明天要提前半小时到岗,因为有上级领导来视察工作,“大家注意仪容仪表,窗口要保持整洁”,群主特意用了加粗的红色字体。
电梯下行时,林夏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就能想起刚入职那年。师傅带她熟悉窗口业务,说政务服务就像撑伞,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把伞撑得稳稳的,为别人遮风挡雨;什么时候该留条缝,让人能透透气。那时她还不太懂,总觉得每天重复的流程像磨盘,转得人头晕,盖不完的章、解释不完的条款、处理不完的投诉,像永远织不完的网。
走出政务服务中心,晚风带着街角栀子花丛的香气扑过来,清甜又湿润。林夏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起父亲塞给她的伞,蓝底白纹的碎花伞,像小时候他骑自行车带她穿过的那条槐花巷,巷子里的槐花落在伞面上,簌簌地响。路口的烤红薯摊冒起白烟,摊主掀开保温桶的瞬间,甜香漫了过来,带着焦糖的微苦,是属于傍晚的温暖气息。
她买了个最大的红薯,捧着温热的纸包走向公交站。手机在包里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今天谢谢你,我把我爸的厂牌跟注销文件放在一起了,就当是给老物件找个伴。”
林夏站在路灯下打字回复:“不客气,祝您顺利。”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公交车刚好进站,车灯光束里浮动的尘埃,像无数细小的星光在跳跃。
上车找座位时,红薯的热气透过纸包渗出来,暖了掌心。林夏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店铺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色彩,忽然想起窗口玻璃上的雨痕,被指尖擦过的地方,总留下浅浅的水迹,像谁没说完的话,带着温度和湿度。
下一站快到了,她把红薯往怀里紧了紧,准备起身时,看见前排有个老人正对着手机发愁,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点着,眉头拧成了疙瘩。“姑娘,”老人转过身来,手里捏着老年卡,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局促,“这扫码乘车怎么弄啊?我儿子教了我三遍,还是记不住,人老了,脑子不管用了。”
林夏笑着走过去,接过老人的手机:“您看,这样点这里,先打开微信,找到小程序...”指尖划过屏幕时,她忽然觉得,每天重复的日子里,藏着许多细碎的光,像撒在路面上的糖霜,要等脚步踩过,才会尝到甜味。就像那个补了日期的注销文件,那个被妥善收好的厂牌,那个老人终于学会扫码时露出的笑容,还有此刻掌心捧着的、慢慢变凉却依旧甜香的红薯。
公交车在站台停下,林夏帮老人刷完码,看着他颤巍巍走下车,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暮色渐浓,她望着窗外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明白师傅说的那句话。原来那些重复的流程,那些耐心的解释,那些藏在文件里的故事,都是撑给别人的伞。而自己,也总被别人的伞悄悄护着,比如父亲塞在包里的伞,母亲留着的排骨,还有陌生人发来的那条短信,那句简单的“谢谢”。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到哪了?排骨要凉了。”林夏笑着回复:“过天桥了,看见咱家阳台灯了。”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居民楼,果然有盏灯亮着暖黄的光,在夜色里像颗温柔的星子。公交车继续前行,林夏把脸贴在微凉的车窗上,口袋里的水果糖纸,还留着淡淡的荔枝香,像今天窗口前那个男人没说出口的感激,像所有藏在日常褶皱里的、细微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