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场景设计师——脚手架上的黄昏(2/2)

深夜改图时,林夏的电脑突然弹出视频请求,是住在养老院的奶奶。镜头里,奶奶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件叠好的蓝布衫,针脚歪歪扭扭,是她下午刚缝的。“小夏,我梦见你爷爷了,”奶奶的声音带着睡意,“他说阳台的竹竿歪了,让我提醒你扶正,不然晾着的衬衫会沾到地上的灰。”林夏的喉结动了动,看见奶奶身后的窗户——养老院的阳台是统一设计的,不锈钢栏杆,标准化尺寸,连花盆都规定了大小,奶奶带来的太阳花只能种在塑料桶里,摆在墙角最不起眼的地方。“奶奶,”他指着屏幕上的效果图,“我给您留了个阳台,能放您的兰花,还能晾您的蓝布衫,竹竿都备好了,是您喜欢的那种细竹子。”

奶奶的眼睛亮了,像落了星星:“能看见鸽子吗?你爷爷以前总在阳台撒小米,鸽子一来,整个巷子都咕咕叫,比闹钟还准。”林夏突然想起什么,在效果图里加了个小小的鸽舍,藏在坡屋顶的夹角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能,”他说,“鸽子能来,您的兰花也能来,太阳花也能来。”

第二天一早,赵总怒气冲冲地闯进办公室,把效果图摔在林夏面前,塑料文件夹的边角磕在桌角,裂开道缝。“谁让你加鸽舍的?”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投资方说这是卫生隐患!还有这晾衣绳,low爆了!赶紧删了!换成太阳能板,又环保又高级,还能给无人机充电,这才叫未来感!”林夏没说话,打开投影仪,调出老城区居民的采访视频——张大爷说“就想在阳台种点丝瓜,孙子爱吃”,李阿姨说“晾衣绳晾的不是衣服,是日子,看着蓝布衫在风里晃,就知道天好不好”,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张画,上面是个歪歪扭扭的阳台,晾衣绳上挂着只纸飞机,旁边写着“我爸爸的衬衫飞走了,变成了鸽子”。

赵总的脸色从红转白,最后狠狠踹了脚垃圾桶,纸团滚了一地:“你以为这是情怀?这是生意!投资方要的是‘网红打卡地’,不是‘回忆杀’!”林夏关掉视频,指着屏幕上的鸽舍:“这个删不了。去年拆迁,有只信鸽在这棵树上搭了窝,主人是老周,住了一辈子巷子,搬走时说,等新家盖好,鸽子会自己飞回来。他现在每天都来树下等,说鸽子认家。”他想起老周的样子,背有点驼,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口袋里装着鸽哨,一吹,鸽子就会从天边回来,落在他伸出的胳膊上。

方案最终通过那天,林夏在现场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改动:鸽舍被保留了,晾衣绳换成了复古样式的麻绳,上面还特意挂了件蓝布衫当装饰;老槐树的树干上装了圈柔光灯带,晚上亮起来时,树影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画,把“劳动最光荣”的标语照得朦朦胧胧,却更清晰了;李奶奶的杂货铺没改玻璃房,只是换了新的木门,上面依然是爷爷写的“杂货铺”三个字,赵总让人描了遍红漆,反而更精神了。

赵总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难得温和:“投资方女儿来看了,说这树让她想起外婆家的院子,小时候在外婆的晾衣绳上荡秋千,非要留着。”他递过来杯咖啡,纸杯上印着改造后的效果图,角落里的鸽舍和晾衣绳小得像个符号,“你那老照片,我让设计部p进宣传册了,放在最后一页,别说,还挺有味道,有个客户说就冲这张照片,定了套带阳台的房子。”

脚手架拆除的那天,林夏特意去了趟现场。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穿堂风里混着新刷的油漆味和炒瓜子的香。有个小姑娘正踮着脚,在树干上新刻了道痕,她妈妈举着手机拍照,背景里,工人正往阳台上装竹竿,蓝布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小小的旗。老周站在树下,手里拿着鸽哨,一吹,真的有只灰鸽子从天边飞来,落在他伸出的胳膊上,脖子一歪,啄了啄他手里的小米。

他突然想起爷爷的话:“好的房子,是让人住得舒服,不是看得漂亮。就像好的日子,藏在晾衣绳的弧度里,藏在树影的晃动里,藏在那些说不出来却忘不了的小地方。”林夏摸出手机,给奶奶发了段视频,镜头从竹竿摇到鸽舍,最后停在被风吹起的白衬衫上,衬衫的衣角扫过那盆太阳花,花瓣上的露珠滚下来,像谁掉了颗开心的眼泪。

回程的路上,小郑发来微信,说赵总在会上表扬了他:“说您懂得‘在未来里藏点过去’,让我们多学学。”林夏笑了,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新建筑,它们一个个长得光鲜亮丽,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却像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忘了自己该站在哪里,该为谁而站。

设计院的灯还亮着,林夏的绘图板上,新的方案已经开始勾勒。这次是个幼儿园,他在操场的角落里画了棵小槐树,旁边留了面可以乱涂乱画的墙,还有个永远不会被拆除的、给流浪猫留的小洞口。他知道,有些设计永远上不了热搜,却会成为某个人童年里最温暖的背景,就像爷爷的竹竿,就像老槐树的刻痕,在时光里站成永恒的样子,等某天,那个孩子长大了,走到很远的地方,想起这棵树,想起这面墙,心里会突然一暖,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绘图板旁的铁皮饼干盒里,那截断了的铅笔芯被小心地收着,旁边是张新捡的槐树叶,脉络清晰,像张迷你的地图,标注着所有该被记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