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乐器演奏家——松香与余震(2/2)

加演环节到来时,林夏的弓弦悬在半空。观众席传来细碎的议论声,有人举着手机准备录像,屏幕的亮光像散落的星星。指挥家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指挥棒在手里轻轻晃动。他深吸口气,松香的粉末在胸腔里散开,带着松脂的清苦。弓弦落下的瞬间,不是《卡农》的分解和弦,而是《流浪者之歌》的狂想式开头——奔放的旋律撞在穹顶,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像场迟来的雨,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老周的反应快得像条件反射,立刻调整协奏的节奏,让第二小提琴的声部退成淡淡的背景,像远山的轮廓。林夏的左手在指板上翻飞,揉弦的幅度越来越大,指尖的伤口被琴弦磨得发烫,松香与血混在一起,在指板上留下淡红色的痕迹。他看见台下那个穿校服的女孩,扎着马尾辫,正用手背抹眼泪,手里紧紧攥着张泛黄的cd,封面是他十年前的演奏会海报——那时他还没出名,海报上的自己抱着琴,笑得像个没被生活欺负过的孩子,琴盒上还贴着去各地演出的火车票根。

当最后一个泛音消散在空气里,音乐厅安静了三秒,随后爆发出的掌声比任何一次都热烈,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喊着“再来一个”。林夏鞠躬时,看见张姐站在侧幕,脸色铁青地攥着那份《卡农》乐谱,却在他抬头的瞬间,悄悄把乐谱塞进了垃圾桶。那个穿校服的女孩突然冲上台,把束野菊塞进他怀里,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带着泥土的腥气:“我爸爸说,好的音乐能让人想起最想念的人。刚才您拉到那段慢板时,我好像听见他在跟我说话。”

林夏抱着花回到后台,发现琴盒里多了个牛皮纸信封,是张姐放进去的。里面除了演出费,还有张纸条,字迹是她惯常的龙飞凤舞:“刚才王总在贵宾席,说你拉的那首‘流浪者’比《卡农》有劲儿,让财务加了五万块奖金,说是‘给真正的艺术家的尊重’。”他摸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听筒里传来女儿弹钢琴的声音,虽然生涩,却比上次流畅了许多:“妈,明天带念念来我这儿,我教她拉《小星星》,用我爸那把旧琴。告诉她,手型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音符带着心事飞。”

走出音乐厅时,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琴箱的滚轮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演奏支无声的小夜曲。琴箱里的琴弦还在微微震动,余音混着晚风,像谁在轻轻哼歌。林夏突然想去看看女儿,想把那束野菊插在她的钢琴上,告诉她“音乐从来不是为了比赛,是为了在难过的时候,有个地方能躲一躲”,就像父亲教他的那样,就像那个穿校服的女孩懂的那样——真正的音乐,从来不是给别人听的,是给自己心里那个最想念的人,拉的。

路过24小时便利店时,他买了罐速溶咖啡。撕开包装的瞬间,突然想起父亲矿灯底下的脸,想起那块带着酒气的松香。原来有些坚持,不是为了清高,是为了守住心里那点不被速溶的东西,像松香一样,磨得再碎,也能拉出自己的声音。那些声音里,有父亲的断指,有女儿的笑脸,有穿校服女孩的野菊,还有所有不肯向俗低头的,笨拙的认真。

回到空无一人的排练室,林夏架起父亲留下的那把旧琴。琴身有道修复过的裂痕,是当年塌方时被砸的,父亲总说“这裂痕让声音更有味道,像经历过事的人,说话带着故事”。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指板上投下银色的光。他开始拉《小星星》,用父亲教他的指法,断奏的节奏像小时候父亲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过煤矿的铁轨。拉到第三段时,眼泪突然掉在琴身上,混着松香,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他知道,明天可能还会有《卡农》的要求,还会有速溶咖啡般的妥协,但只要琴弓还在手里,指尖的茧子还在,就总能拉出点属于自己的旋律。就像此刻,月光下的琴声穿过排练室的窗户,飘向远处的居民楼,也许某个亮着灯的窗后,正有个孩子竖起耳朵,眼里闪过对音乐的向往——那才是所有坚持的意义,不是掌声,不是奖金,是让这旋律,像蒲公英一样,落在该落的地方,然后生根,发芽,长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琴盒里的新松香在月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林夏用小刀削下薄薄的一片,擦在父亲传下来的弓毛上。松香的粉末扬起时,他仿佛听见父亲的声音在排练室里回荡:“拉吧,儿子,让风带着你的琴声,走得远点,再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