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戏剧导演——幕布后的回声(2/2)
傍晚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把窗外的树影打成模糊的墨团。排练被迫暂停,演员们挤在侧台的长椅上吃外卖,小米捧着盒饭发呆,筷子在米饭里戳出一个个小洞,像在找什么丢失的东西。林夏走过去时,她突然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林导,我初恋送我的第一本书就是《樱桃园》,他在扉页写‘等我回来就娶你’。后来他去当兵,牺牲在抗洪前线了,书泡水坏了,那句话我记到现在。”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生锈的钥匙:“明天第三幕,你用这个。”钥匙链上,他悄悄挂上了片干薰衣草,是母亲留下的那串上拆下来的。小米接过钥匙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场记板、调灯光控制台留下的,像片凹凸不平的地图,标记着这些年他在舞台上走过的路。
雨停时,夕阳把排练厅的玻璃染成橘红色。投资方的侄子突然走到舞台中央,绿头发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我叔说了,不加打戏就撤资。这破戏,谁爱看啊,哭哭啼啼的。”他踢了踢地上的道具玫瑰,花瓣的汁液在地板上晕开,“还不如我拍的短视频,一拳ko(击倒)来得痛快。”
林夏正弯腰捡花瓣,听见这话突然笑了,直起身时手里捏着片完整的白玫瑰:“你知道契诃夫写《樱桃园》时,台下的贵族都在笑吗?他们说‘哪有人会为了棵树哭’。但现在,全世界的剧院都在演它。”他把玫瑰别在年轻人的卫衣上,骷髅头图案旁边突然多了点温柔的白,“有些东西,不是用来‘痛快’的,是用来‘记得’的。”
年轻人嗤笑着想扯掉玫瑰,手指触到花瓣时却顿住了。他低头盯着那片白,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我奶奶昨天去世了,她留了这个给我,说里面是我爷爷的忏悔信。我爷爷是神父,在忏悔室待了一辈子,我从来没见过他。”信封上没有字,封口处用蜡封着,蜡印是个模糊的十字架。
林夏的目光落在信封上,突然想起剧本里男三号的台词:“忏悔不是为了被原谅,是为了记得自己曾经是个人。”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男三号的拉丁文祷词,我可以教你。虽然没有打戏,但有场独白,说‘我们都在追逐些什么,却忘了回头看看被落在身后的自己’。”
第二天排练,小米换了双白色平跟鞋。当她在“暴雨”里摔倒时,裙摆扫过满地花瓣,没有刻意的挣扎,只有种近乎温柔的倔强,像知道有些东西就算摔碎了,也值得弯腰去捡。那个绿头发的年轻人站在侧台,绿发换成了黑色,正捧着拉丁文课本念念有词,声音磕磕绊绊,却比昨天的枪战音效动听。
林夏盯着灯光屏,把第三幕的追光角度调正了两度。暖黄的光落在小米脸上,左眼的阴影消失了,睫毛上的汗珠在光里闪得像星星。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父亲趴在她耳边说的话:“风停了,樱桃会结果的。”此刻排练厅的窗外,阳光正穿过云层,照在老张新栽的樱桃树苗上,嫩叶上的水珠亮得刺眼。
老周突然跑过来,手里举着手机:“投资方说,不加戏了!他侄子刚才发微信,说要把那五十万捐给老兵纪念馆,还说要学拉丁文!”林夏抬头,看见年轻人正蹲在老张身边,笨拙地学着用旧钥匙开锁,黑色的发梢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像在认真做一件重要的事。
排练结束时,夕阳穿过排练厅的玻璃窗,在舞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小米捧着那把钥匙走过来,钥匙链上的薰衣草在风里轻轻晃:“老张说这味道能让人想起好事。”林夏接过钥匙,突然想起明天就是母亲的忌日,父亲当年种下的那棵樱桃树,应该已经结果了。
幕布缓缓降下时,林夏站在舞台中央。黑暗里,他仿佛听见无数声音在回响:有母亲临终前的呼吸,有父亲转动钥匙的轻响,有小米试戏时的哽咽,甚至有那个年轻人刚才偷偷念的拉丁文——虽然错漏百出,却带着种笨拙的认真。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幕布后的回声,温柔地裹住了整个排练厅。
他掏出手机,给剧院经理发了条消息:“首演加开一场公益场,留给那些总在生活里‘追不上’的人。”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口袋里的钥匙硌了他一下,像颗不肯被遗忘的星辰,在幕布后的黑暗里,悄悄亮着。远处传来老张的咳嗽声,他正在给樱桃树苗浇水,水滴落在泥土里的轻响,像谁在说“记得要结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