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断水焚心·死士守源(1/2)

建兴二年,夏末的骄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无情地炙烤着陇右大地。街亭,南山之巅。

时间,在马谡固执的军令下达后,已过去整整两日。

山顶营寨的壁垒在蜀军士兵挥汗如雨的抢筑下,已初具规模。粗糙的原木和夯土堆砌起并不算高的寨墙,滚木礌石也堆积了不少。然而,这看似坚固的堡垒内部,却弥漫着一种比酷暑更令人绝望的气息——干渴。

南山之上,无井无泉。

所有的饮水,都必须依赖士兵们沿着陡峭崎岖的山路,下到山脚溪边,从王平部守卫的溪流中取水,再肩扛手提,忍受着魏军零星箭矢的骚扰,千辛万苦地运送上山。每一次取水,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运水量本就极其有限,还要优先供应山上主寨的马谡及其亲卫。分配到普通士兵手中的水,每日不过一小碗浑浊、带着土腥味的泥水。

两日下来,储备的水早已消耗殆尽。

“水…水…”一个嘴唇干裂爆皮、脸色蜡黄的年轻士兵蜷缩在寨墙的阴影里,眼神涣散地望着山下那条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银光的溪流,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呻吟。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却连一丝唾液都分泌不出来。身边几个同样干渴的士兵,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希望那无情的烈日能突然降下甘霖。

山顶光秃秃的岩石在阳光的暴晒下,温度高得能烫熟鸡蛋。空气扭曲着,蒸腾的热浪包裹着每一个人,仿佛要将他们体内的最后一丝水分都榨干。干渴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喉管、在脏腑里啃噬,让人坐立不安,心烦意乱。原本高昂的士气,在这无声的酷刑折磨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参军大人!水!实在没水了!”一个都伯踉跄着冲进马谡所在的中军大帐,声音嘶哑绝望,“兄弟们…兄弟们渴得连刀都快提不动了!再这样下去,不用魏军打上来,我们自己就…”

“慌什么!”马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依旧强行保持着威严。他端坐在临时搭起的木案后,案上放着一碗清水——这是他作为主将的特权。碗中的水清澈见底,映照着他略显烦躁的眉眼。“魏军攻势呢?张合可有异动?”

“回…回参军,”都伯艰难地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魏军…魏军只是围而不攻,只在山下摇旗呐喊,射些冷箭…似乎在…在等…”

“等什么?等我军自行崩溃吗?”马谡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水溅出几滴,看得旁边的亲兵一阵心疼。“张合老贼!何其狡诈!”他站起身,走到帐口,掀开帘子望向山下。只见魏军营寨壁垒森严,旌旗招展,却并无大规模集结攻山的迹象。山下那条维系着山上数千人性命的溪流旁,王平部的营寨旗帜依旧顽强地飘扬着,但可以看到,魏军的小股部队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更外围的地方不断试探、骚扰,压缩着王平的防御空间。

一股寒意,混合着喉间的干渴,猛地窜上马谡的心头。他忽然明白了张合的毒计!围而不攻,断其水源!这比强攻更阴险,更致命!居高临下的地利,在这无情的干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山下魏军士兵可以随意地走到溪边,掬起清冽的溪水痛饮,那畅快淋漓的样子,如同一根根毒刺,狠狠扎在他和山上所有将士的心上!

“王平呢?!”马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慌,“山下水源为何还未打通?!他王平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主动出击,驱散那些魏狗,确保水道畅通?!”

“参军!”旁边的亲卫队长苦着脸,“山下魏军虽未大举进攻,但游骑众多,弓弩犀利!王将军兵力有限,固守水源已属不易,如何还能主动出击打通通道?每次取水的兄弟下山,都…都像是去送死啊!” 他指了指营寨一角,那里躺着几个刚从山下取水回来、却被魏军冷箭射伤的士兵,正痛苦地呻吟着。

马谡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被干渴折磨得扭曲、眼神中充满质疑甚至怨恨的脸。士兵们无声地望着他,那眼神仿佛在控诉:是你!是你把我们带上这座死亡之山的!那“黄口小儿安知兵法”的狂言,此刻如同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传…传令!”马谡的声音有些发颤,“杀…杀马!取血!解燃眉之急!”

这道如同饮鸩止渴的命令,瞬间点燃了士兵们心中压抑的恐慌和绝望!

“杀马?!参军!战马是我们的腿啊!”

“马血腥臊难饮,饮之更渴啊!”

“没有水,杀光马也撑不了两天!”

“我们…我们要渴死在这里了!”

绝望的哭喊声、愤怒的质问声在营寨中此起彼伏。当第一匹战马被牵到营寨中央,在士兵们复杂的目光中被割开喉咙,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马血喷涌而出时,压抑的气氛终于到达了!

一个老兵猛地冲上前,扑到马颈下,不顾一切地大口吞咽着腥热的马血!粘稠的血液糊满了他干裂的脸颊和胡须,那狰狞而绝望的样子,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更多的人涌了上去,争抢着那点带着腥臊的生命之源。混乱中,有人被推倒踩踏,有人为了争抢一碗血水而扭打在一起!

“住手!都给我住手!”马谡的亲兵试图维持秩序,却被混乱的人群冲散。

马谡站在混乱边缘,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士兵们为了几口马血而丧失理智、自相践踏,看着那匹倒毙的战马空洞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知道,军心…彻底崩了!这座他引以为傲的“天险”,正迅速变成埋葬他的坟墓!

山下溪边,王平营寨。

与山上的绝望混乱相比,山下王平部的营地,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这里没有干渴——溪水就在咫尺之遥。但这里却承受着来自张合主力的巨大压力!

“将军!魏军又上来了!”了望哨嘶哑的喊声划破沉闷的空气。

王平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最前沿的壕沟胸墙后,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只见魏军阵中,推出数十面巨大的橹盾(蒙着生牛皮的巨盾),如同移动的城墙,缓缓向前推进!橹盾之后,是密密麻麻、手持环首刀和短戟的魏军重甲步兵!更远处,魏军的强弓劲弩手已经列阵,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如同毒蛇之眼,瞄准了蜀军的营寨!

“张合老贼…终于忍不住了!”王平的声音冰冷,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只有决死的战意。他知道,张合围困南山两日,就是在等山上蜀军渴到崩溃!同时,也是在调集力量,准备一举拔掉他这颗钉在水源上的钉子!只要水源一失,山上的马谡部不战自溃!

“弓弩手!准备!”王平厉声下令,“目标——橹盾缝隙!抛射!压制其后步兵!”

“长矛手!顶住胸墙!死守壕沟!敢退一步者,斩!”

“刀盾手!护住两翼!防止魏狗迂回!”

命令简洁有力,迅速传达下去。这支以原龙渊卫为骨干、由王平一手带出来的部队,展现出极高的纪律性和韧性。士兵们紧握武器,眼神中虽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与主将同生共死的决绝!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一条溪流,更是山上万余袍泽活下去的希望!

“放箭!”

随着王平一声令下,蜀军阵中腾起一片密集的箭雨,呼啸着越过胸墙,抛射向缓缓推进的魏军橹盾阵。不少箭矢钉在厚重的橹盾上,发出沉闷的“哆哆”声,但也有不少箭矢刁钻地从橹盾间的缝隙射入,带起一片片血花和惨叫声。魏军的推进速度明显一滞。

“弩手!齐射!压制寨墙!”魏军阵中传来将领的怒吼。

“嗡——!”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响起!密集如蝗的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黑色的风暴,瞬间覆盖了蜀军的前沿阵地!

“举盾!低头!”王平大吼!

“笃笃笃笃笃!”箭矢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木盾、胸墙和地面上!不少蜀军士兵被穿透盾牌的弩箭射中,惨叫着倒下。更有箭矢越过胸墙,射入后方营寨,引起一阵骚动。

“顶住!不许退!”王平挥刀格开一支射向他面门的弩箭,厉声嘶吼,“弓弩手!不要停!继续压制!”

趁着蜀军被弩箭压制的瞬间,魏军的橹盾阵再次加速推进!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敲打着大地,也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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