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鞭刑立信·龙骨初成(1/2)
灌县,岷江之畔。
秋末冬初的寒风裹挟着江水的湿冷,肆意抽打着都江堰庞大的工地上。这里早已不复往日的荒凉破败,而是变成了一片喧嚣鼎沸、热火朝天的巨大战场。数万民夫如同密集的蚁群,在各级工吏的呼喝指挥下,肩挑背扛,挥锹抡锤,奋力清除着淤塞的河道,加固着摇摇欲坠的鱼嘴堤坝。号子声、凿石声、水流冲击声、监工粗粝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雄浑而带着几分残酷的生存交响。
然而,这热火朝天的景象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与恐惧。这恐惧的源头,便是那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鱼嘴分水堤最高处、身披重甲、腰挎环首大刀的督造使——张飞!
张飞奉旨而来,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戾气和被陛下委以重任的复杂心绪。他不懂水利,也不耐烦那些繁琐的工法调度,他只认准了一条死理:快!不惜一切代价,在春汛到来前,把都江堰修好!陛下给了他“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他更是将这权力视作悬在所有懈怠者头顶的利刃。
“快!快!都给老子快点!”张飞炸雷般的咆哮每日在工地上空回荡,压过了所有的声音,“磨磨蹭蹭,没吃饭吗?!老子看你们就是欠抽!”他手中的马鞭(特制的、浸过油的牛皮鞭,抽在身上能带起一溜血花)如同毒蛇的信子,随时可能噬人。
费祎派来的几名精通水利的工吏,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提出的“按部就班”、“注意安全”的建议往往换来的是劈头盖脸的怒骂:“放屁!照你们这乌龟爬的速度,等水来了,大家都喂王八吗?!老子不管!老子只要结果!按期完工!否则…”他环首大刀的刀柄被捏得咯吱作响,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高压之下,工期的确被疯狂地推进。民夫们被驱赶着如同牲口,日夜轮替,几乎没有喘息之机。沉重的劳役、严苛的监工、恶劣的天气,以及张飞那随时可能落下的鞭子和刀锋,让恐惧和怨气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在工地上悄然积聚。
终于,在一个阴冷的午后,暗流爆发了。
起因是鱼嘴堤坝一处关键的回填加固点。此地水流湍急,施工难度极大。负责此段的一个工吏小队头目,见民夫们疲惫不堪,动作稍缓,又畏惧张飞的鞭子,情急之下竟想出了一个“妙招”——偷偷减少石料配比,用沙土混充,以求加快表面进度。
起初几日,竟未被发现。然而,当张飞例行巡查至此,他那双在战场上练就的、对“豆腐渣”有着野兽般直觉的眼睛,立刻发现了不对!
“停!”张飞一声暴喝,震得附近民夫耳膜生疼。他大步走到刚回填好的一段堤基前,猛地一脚踹了上去!
“哗啦——!”
看似坚固的堤基表层瞬间垮塌,露出了里面松散不堪的沙土混合物!
“狗东西!!”张飞的眼睛瞬间充血,如同被激怒的猛虎!他一把揪住那吓得瘫软在地的工吏头目,如同拎小鸡般提了起来,“竟敢偷工减料?!拿朝廷的钱粮,拿老子的军令当儿戏?!你想害死多少人?!”
“将军…将军饶命!小人…小人只是想…”工吏头目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求饶。
“想死?!”张飞怒极反笑,狰狞无比,“老子成全你!”他猛地将人掼在地上,手中那浸油的牛皮鞭高高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下!
“啪!啪!啪!”
鞭影翻飞,血肉横飞!那工吏头目的惨嚎声凄厉得如同鬼哭,在冰冷的江风中回荡,让所有目睹此景的民夫和工吏都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几鞭下去,那人便已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给老子拖下去!砍了!悬首示众!”张飞犹不解恨,咆哮着下令。几名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扑上,将不成人形的工吏拖走。
但这血腥的惩罚并未平息张飞的怒火,反而像点燃了炸药桶!他红着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挥舞着滴血的鞭子,冲入旁边惊恐万状的民夫群中!
“你们这群懒骨头!废物!定是你们偷懒耍滑,才让这狗东西有机可乘!都给老子抽!狠狠的抽!让你们长长记性!”
“将军!冤枉啊!”
“我们没偷懒啊!”
“饶命啊将军!”
哭喊声、求饶声瞬间响成一片!张飞根本不管不顾,鞭子如同雨点般落下,抽打在那些根本无力反抗的民夫身上、脸上!哀嚎遍地,血花四溅!场面瞬间失控!
“住手!!!”
一声清越却带着雷霆之怒的断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混乱的工地上空!
所有人动作一滞,循声望去。
只见通往工地的官道上,烟尘微起。一队玄甲骑士簇拥着一辆朴素的安车疾驰而至。车帘掀开,一身深青色劲装、外罩素色披风的少年帝王刘禅,在关兴、张苞的护卫下,已然下车,正大步流星地朝着混乱的中心走来!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陛…陛下?!”张飞手中的鞭子停在半空,脸上的暴戾瞬间凝固,随即被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心虚取代。他没想到陛下会来得这么快!
刘禅无视地上哀嚎的民夫和弥漫的血腥气,径直走到张飞面前,目光如刀,死死盯着他手中那滴血的鞭子,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三叔!朕命你为督造使,是让你来…鞭笞朕的子民的吗?!”
“陛下!”张飞梗着脖子,试图辩解,“是这些刁民偷懒耍滑,那工吏更是偷工减料!若不严惩,工期如何保证?都江堰如何能固?!”
“严惩?”刘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整个死寂的工地,“偷工减料者,自有国法惩处!按律,该杀便杀,该流便流!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是让你整肃蛀虫,不是让你…滥施酷刑,践踏人命!”
他猛地一指地上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瑟瑟发抖的无辜民夫:“他们是谁?!他们是支撑起蜀汉赋税的农夫!是供养前方将士的粮秣之源!是朕的子民!是你口中那些需要保护的‘黎庶’!三叔!你手中的鞭子,抽的不是偷懒的刁民,抽的是蜀汉的根基!抽的是…先帝仁德爱民之心!”
“先帝仁德”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飞的心上!他浑身剧震,眼前仿佛闪过刘备那温和却带着失望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宣泄的暴怒涌上心头,他猛地将手中滴血的鞭子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如同困兽般低吼道:
“那你说怎么办?!工期紧如火烧眉毛!这些泥腿子磨磨蹭蹭,不抽不打,他们肯卖力吗?!都江堰修不好,大家一起完蛋!”
刘禅看着张飞那布满血丝、充满痛苦与挣扎的眼睛,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铁塔般身躯,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悲哀和无奈取代。他明白张飞的急躁源于何处,明白他对完成使命的执着,更明白他心中那无处安放的痛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弯腰,在无数道惊愕、不解、恐惧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捡起了地上那根沾满血污的牛皮鞭。
冰冷的触感传来,带着刺鼻的血腥气。
“三叔忧心工期,心系国本,其情可悯。”刘禅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然,鞭笞无辜,践踏人命,其行…当罚!”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和洪亮,传遍整个都江堰工地:
“都江堰,乃蜀中命脉,万民生计所系!工期紧迫,责任重于泰山!然,此重责,非民夫之责,乃朝廷之责,乃工吏之责,乃朕与督造使…张飞将军之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飞那写满错愕与难以置信的脸上:
“今日督工不严,致使工吏舞弊,民夫受刑,乱象丛生!此,皆朕用人不当,御下不严之过!亦为督造使张飞,刚愎急躁,滥施刑罚之过!”
“陛下!” 关兴、张苞失声惊呼。
刘禅却恍若未闻,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染血皮鞭,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云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朕自领鞭刑十记!督造使张飞,鞭刑二十记!以儆效尤!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以昭告天下,蜀汉朝廷,爱民如子!法度森严!无人可凌驾于律法之上!无人可肆意践踏朕之子民!”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数万人的工地,瞬间鸦雀无声!只有岷江滔滔的水声,如同天地间唯一的背景音。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彻底震懵了!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滞了。
陛下…要自领鞭刑?还要鞭打张将军?!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亘古未有!
张飞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被天雷劈中!他瞪圆了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刘禅,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震惊、茫然、羞愤、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击中心底最柔软处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陛下!万万不可啊!”费祎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涕泪横流地抱住刘禅的腿,“陛下乃万金之躯,岂可受此刑辱!臣…臣等罪该万死!臣愿代陛下受刑!” 他身后的工吏们也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
“陛下!末将愿代三叔受刑!”关兴、张苞更是急得双目赤红,扑通跪倒。
“都住口!”刘禅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朕意已决!费祎,你来执鞭!”
“臣…臣…”费祎吓得魂飞魄散,捧着那根沾血的鞭子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朕让你打!”刘禅厉喝一声,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费祎,撕开了自己披风下的劲装后襟,露出了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脊背!白皙的皮肤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更显得那即将承受鞭笞的脆弱。“给朕打!用全力打!若有一鞭放水,朕…治你欺君之罪!”
费祎浑身一颤,看着少年天子那裸露的、象征着无上权威的脊背,再看看手中那染血的鞭子,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将他击垮。他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张飞。
张飞此刻,脸上的暴戾和凶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死死咬着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双虎目之中,第一次清晰地涌出了浑浊的泪水!他看着刘禅那单薄的、毫无防备的后背,看着那根即将抽打下去的鞭子,一股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剧痛攥紧了他的心脏!比当年在阆中听闻大哥噩耗还要痛!
“陛下…”张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是俺老张的错!俺…俺认罚!俺自己打!” 说着就要去抢费祎手中的鞭子。
“站住!”刘禅没有回头,声音却斩钉截铁,“朕说了,朕亦有责!费祎!动手!难道你想抗旨吗?!”
费祎被最后一句“抗旨”吓得魂飞天外!他绝望地闭上眼睛,颤抖着举起那根沉重的皮鞭。他知道,今天这鞭子不打下去,不仅自己难逃一死,陛下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他心一横,牙一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鞭抽了下去!
“啪——!”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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