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相父定策·血火阳谋(1/2)

东宫静室,药香如泣。

烛火在琉璃灯罩内不安地跳跃,将刘禅苍白如纸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靠在厚厚的锦垫上,额角的布带渗着刺目的新鲜血痕,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剧痛,带来一阵压抑不住的轻咳。吴普刚刚施完针,那几枚细长的银针还留在刘禅头顶和手腕的要穴上,微微颤动着,试图梳理他体内狂暴冲撞、濒临崩溃的心神。他闭着眼,但浓密睫毛的每一次颤动,都泄露着意识深处那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玉碎的刺耳余音,父皇喷溅的鲜血,“自绝于千秋汉祚”的泣血呐喊,还有那蜡丸中冰冷的字句…如同无数冰冷的碎片,反复切割着他脆弱的神魂。

赵云如同一尊沉默的青铜雕像,矗立在屏风投下的巨大阴影里。青釭剑并未出鞘,但那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屏风的缝隙,牢牢锁定静室唯一的入口。门外,羽林卫重甲摩擦的细微声响,如同为这死寂伴奏的冰冷音符。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殿下,” 吴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沉静力量,“心神之创,如堤溃蚁穴,强行凝聚,反噬愈烈。您必须凝神静气,摒弃万念。外间之事,自有丞相…”

“相父…” 刘禅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地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聚焦。蜡丸…情报…那份关乎国运的密信…是否已到了相父手中?相父…会如何决断?

就在这时!

静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没有通报,没有脚步声,只有一股混合着夜露寒气和淡淡墨香的清冽气息,瞬间驱散了室内凝滞的药味。

诸葛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深衣,纤尘不染。只是那清癯的脸上,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凝重,眉宇间锁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如同远山笼罩的薄雾。他手中并未持羽扇,步履无声,径直走到榻前。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越过吴普,直接落在刘禅苍白脆弱的小脸上。那目光,没有责备,没有惊异,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审视,以及一丝…深藏的痛惜。

“丞相。” 吴普和阴影中的赵云同时低声道。

诸葛亮微微颔首,目光并未离开刘禅。“殿下心神损耗过剧,需静养。吴先生,子龙,你们暂且退下。门外守候,任何人不得靠近静室十步之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吴普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榻上气息微弱的刘禅,又看了看诸葛亮那不容置喙的眼神,终是躬身一礼,无声地退了出去。赵云深深看了一眼诸葛亮,又看了一眼榻上的刘禅,抱拳行礼,高大的身影也悄然隐入门外的阴影中,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

厚重的门扉无声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隔绝。静室内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弥漫的药香,以及榻上榻下,一大一小,两个承载着蜀汉最后希望的身影。

诸葛亮并未立刻开口。他缓步走到榻边,俯身,伸出三根修长而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刘禅冰冷的手腕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韵律,如同最温柔的手,轻轻梳理着刘禅体内狂暴冲撞的精神乱流,滋养着那几近枯竭的经脉。

刘禅紧锁的眉头,在这股温润力量的抚慰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舒展了一丝。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是尚未散尽的惊悸与巨大的疲惫,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湖泊。但此刻,那湖水中,清晰地映出了诸葛亮的身影。

“相父…” 刘禅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蚊蚋。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诸葛亮温厚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勿动。” 诸葛亮的声音低沉而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殿下以稚龄之躯,承社稷之重,引高祖之鉴,谏逆耳忠言,虽玉碎而不悔…此心此志,亮…感佩于心。”

他的目光落在刘禅手腕上,那尚未完全愈合的、因紧握碎玉而留下的深深血痕上,眼神复杂难言。他缓缓收回诊脉的手指,在榻边的锦墩上坐下,目光与刘禅平视。

“蜡丸密信,亮已亲阅。” 诸葛亮开门见山,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穿透力,“吕蒙沉疴将死,东吴军心浮动,江陵防务交接之际,确有可乘之隙。曹仁大军集结汉北,然营寨虚设,粮秣转运异常,疑为疑兵。曹丕频召司马懿,所图不明,然司马府邸戒备森严,足见所谋者大,恐非汉中一地。”

他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珠落入玉盘,将千里之外的惊雷风暴,浓缩在这方寸静室之中。

“殿下于暖阁之中,洞察先机,直指国贼在北,疥癣在侧,更言中孙曹媾和之祸心…此等眼光,此等胆魄…” 诸葛亮的话语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似赞叹,更似深沉的探究,“…实乃天授。亮,亦为之惊叹。”

刘禅的心猛地一跳!相父的“天授”二字,如同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灵魂深处最深的秘密!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诸葛亮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锦褥,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诸葛亮静静地看着他,并未追问,只是待他咳嗽稍歇,才继续道:“殿下所虑,乃社稷存亡之根本,字字珠玑,句句泣血。高祖忍辱,方有后业,此乃颠扑不破之理。亮…深以为然。”

他肯定了刘禅的谏言核心,让刘禅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紧接着,诸葛亮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沉甸甸的现实重量:

“然,殿下。治国如弈棋,非仅黑白分明,更需审时度势,权衡取舍。”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如同蕴藏着整个蜀汉破碎的山河:

“其一,陛下心意难回。关云长之殇,荆州之失,乃陛下毕生之痛,手足断臂之恨!今陛下龙体垂危,回光返照之际,执念唯在复仇。‘伐吴’二字,已成其心中唯一执念。若强行违逆,恐…恐伤陛下根本,动摇国本,更予益州谯周之流以‘不孝’口实,煽动朝野非议,于殿下…亦非善名。”

提及刘备那疯狂的执念,诸葛亮的语气带着一丝深沉的无奈与痛楚。刘禅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是啊,父皇…他不仅仅是皇帝,更是自己此刻名义上的父亲…那喷溅的鲜血,那枯槁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脸庞,再次浮现在眼前。

“其二,主战派势大难抑。” 诸葛亮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白帝城下那三万被悲愤和复仇烈焰点燃的蜀中儿郎,看到了张飞那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身影。

“云长公忠义千秋,深得军心民心。其死讯传来,举国同悲!张翼德与元从旧部,血勇贯天,复仇之念已深入骨髓!荆州派将士,失土之痛,丧主之恨,更是刻骨铭心!此等悲愤之气,若强行压制,如同堵塞江河,必致决堤,反噬自身!恐生兵变内乱,祸起萧墙!届时,未待外敌入侵,我蜀汉…已自乱阵脚!”

主战派这股汹涌的力量,如同悬顶的利剑,让刘禅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他知道相父所言非虚。愤怒的军队,失控的三叔…那后果,不堪设想!

“其三,曹魏之患,迫在眉睫。” 诸葛亮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冰冷的锋芒,“蜡丸密信虽言曹仁疑兵,司马懿异动,然此正说明曹魏所图者大!其重心或在雍凉,或在朝堂倾轧,然其觊觎我蜀中之心,从未稍减!十万大军陈兵汉北,纵是疑兵,亦可随时化为雷霆一击!若我蜀中因伐吴之议内耗不休,或主力尽出与东吴死战,致汉中空虚,腹背受敌…则社稷倾覆,只在旦夕之间!此乃心腹大患!一刻不容疏忽!”

曹魏的阴影,如同最沉重的巨石,压在了刘禅的心头。蜡丸的情报带来的并非轻松,而是更深的警醒。司马懿…这个在李世民记忆中翻云覆雨、最终篡夺曹魏江山的名字,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静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烛火摇曳,将两人凝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两座沉默对峙的山峰。只有烛泪悄然滑落,在琉璃灯罩底部凝成殷红的一点,如同泣血。

诸葛亮看着刘禅苍白小脸上那剧烈挣扎的神色——那是理想与现实的剧烈碰撞,是帝王之道与父子亲情、血仇家恨的残酷撕扯。他心中喟叹,终于抛出了那枚经过深思熟虑、凝聚着冰冷智慧与无奈妥协的棋子:

“殿下,亮有一策,或可于这绝境之中,争得一线生机。此策,名曰:阳谋定策,有限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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