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幼主立威·裂帛惊雷(2/2)

“恐是殿下忧思过度,受奸人蛊惑…”

“陛下!太子年幼,受惊过度,所言不可尽信啊!”

一时间,质疑声四起。张飞也皱紧了眉头,看向刘禅的目光充满了怀疑。的确,一个孩子,如何能得知如此绝密的军情?

面对汹汹质疑,刘禅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反而浮现出一丝近乎冰冷的嘲讽。他并未直接回答杜琼,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立于御榻旁的诸葛亮,声音平静无波:“相父。”

诸葛亮深邃的目光与刘禅在空中交汇一瞬。无需言语,一种奇异的默契已然达成。诸葛亮缓缓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枚毫不起眼的、染着些许泥污的蜡丸。

那蜡丸不过拇指大小,通体暗黄,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正是“听风”密探传递绝密情报所用!

“此物,” 诸葛亮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压下了所有嘈杂,“一刻前,自建业而来。传递者,已殉国。”

暖阁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枚小小的蜡丸!

诸葛亮指尖微一用力,蜡丸应声而碎!露出里面卷得极紧的一小片素帛。他展开素帛,冰冷的目光扫过,然后,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清晰地念出:

“其一:吕蒙呕血暴毙于公安。”

“其二:曹仁十万精锐,已秘密集结汉水之北。”

“其三:孙权密使张温,携‘荆襄地理图册’及重宝,三日前已启程北上洛阳。”

“轰——!!!”

真相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每个人的头顶!杜琼等质疑者瞬间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张飞倒吸一口凉气,巨大的震惊让他暂时忘却了愤怒!曹魏的威胁,孙权的背叛,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刘禅在蜡丸碎裂的轻响中,缓缓转回身,目光再次迎向御榻上气息奄奄却依旧被仇恨蒙蔽的刘备,迎向惊疑不定的张飞,迎向所有被残酷现实冲击得心神剧震的群臣。他的声音不再高亢,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千年智慧、穿透历史迷雾的沉重力量:

“父王!三叔!诸位臣工!国贼在北! 此乃铁一般的事实!疥癣在侧,虎狼在背!此乃我大汉今日之危局!”

他微微抬手,指向北方,那方向仿佛穿透了暖阁的穹顶,直指那广袤而充满敌意的中原:

“昔日高祖皇帝,提三尺剑,斩白蛇起义,何等英雄!然亦有白登之围,受匈奴单于奇耻大辱!高祖被围七日,几近绝境!然高祖忍辱负重,纳谏和亲,方得以脱困!归国后,非但不急于复仇雪耻,反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积蓄国力!方有文景之治,府库充盈,兵马强壮!至武帝时,方遣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封狼居胥,雪百年之耻!此乃帝王之道!此乃兴国之法!”

刘禅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死寂的暖阁内回荡。他弯下腰,用那只尚显稚嫩却异常稳定的手,从冰冷染血的金砖上,拾起一片散落的竹简。那竹简上,赫然刻着“白登之围”四个古拙的小字!

他将这片竹简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刺目的字迹!

“高祖忍辱,方有后业!此竹简之上,字字皆是血泪教训!今日我大汉,新遭重创,元气大伤,正如大病初愈之人!当务之急,乃固本培元,抚平内伤!联吴虽难,然亦需虚与委蛇,暂避其锋!积蓄国力,缮甲厉兵!待兵精粮足,将士用命!届时,父王再提雄师,北定中原,扫清国贼!待中原底定,天下归心!挥师东向,扫灭孙吴,如秋风扫落叶!二叔血仇,荆州失地,何愁不报?!”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最后定格在刘备那枯槁、被仇恨和现实双重冲击而剧烈波动的脸上,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悲怆与最后的、最沉重的劝谏:

“若此刻因一时之愤,弃国本于不顾,舍国贼而击疥癣!一旦兵败,则社稷倾覆,神器易主!父王…父王将何以面对高祖皇帝?何以面对…列祖列宗?何以面对…为汉室江山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二叔…在天之灵?!此非报仇雪恨!此乃…自绝于天下!自绝于…千秋汉祚——!!!”

“自绝于千秋汉祚!”

最后这七个字,如同七柄万钧重锤,裹挟着历史的重量、帝王的智慧和一个储君泣血的呐喊,狠狠砸在刘备那被仇恨和疯狂占据的心防之上!也重重砸在暖阁内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呃…嗬…嗬嗬…” 刘备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破败的嘶鸣,那指向南方的枯槁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眼中的疯狂火焰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熄灭,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穿的、深不见底的悲凉与茫然。他死死盯着刘禅手中那片刻着“白登之围”的竹简,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带着泡沫的暗红鲜血。支撑着他回光返照的最后一丝意志,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他枯槁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再次重重摔回御榻,气息微弱,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整个暖阁,陷入了一种比死寂更加可怕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绝对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的质疑、愤怒、恐惧、茫然,都在刘禅那引经据典、掷地有声、直指核心的雄辩面前,被碾得粉碎!那“自绝于千秋汉祚”的终极指控,如同九天垂落的审判之剑,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张飞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巨大的身躯僵立当场。他血红的眼睛看看昏迷垂死的兄长,看看地上染血的玉佩碎片,再看看刘禅手中那片刻着“白登之围”的竹简,最后,目光凝固在刘禅那苍白却坚毅如铁的小脸上。那眼中狂暴的复仇火焰,第一次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所取代——是震撼,是茫然,是一种被巨大的、无法辩驳的历史与现实洪流冲刷后的…无措。他紧握的拳头,不知不觉间,松开了。

益州派的杜琼等人更是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太子…这个年仅十余岁的太子…他…他怎会如此?!

诸葛亮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深邃的眼眸深处,映着刘禅那单薄却仿佛能撑起苍穹的身影,映着地上散落的染血竹简与蜡丸碎片,映着御榻上油尽灯枯的帝王。无人能看清他此刻心中所想,只有那握着羽扇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死寂,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只有那刻着“白登之围”的竹简,在刘禅高举的手中,在窗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下,沉默地散发着穿越时空的、冰冷而沉重的光芒。

裂帛之声已息,惊雷碾过金砖。

这暖阁之内,这破碎的河山之上,一个属于少年帝王的时代,已然在血与火、智慧与抗争的洗礼中,投下了它不可磨灭的第一道惊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