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法正殁·白烛无泪(2/2)

钟声入耳的那一刻,锦榻上,刘禅那一直微弱得如同游丝的气息,似乎极其轻微地紊乱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刚换的、洁白的布带边缘,再次被一丝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粉红色悄然洇染开。

灵魂深处,属于李世民的意识,在巨大的虚弱和混沌中,如同被这丧钟的悲鸣骤然惊醒!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惋惜、痛楚和巨大警觉的洪流,猛地冲破了意识的重重迷雾!

法正!法孝直!

那个睚眦必报却也才华横溢的毒士!那个一手策划定军山之战、斩夏侯渊、奠定汉中之胜的谋主!那个如同张良般运筹帷幄、奇计迭出的鬼才!

他死了!

蜀汉的智囊,折损了至关重要的一角!

巨大的痛惜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而来。李世民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顶级谋士的价值!房玄龄、杜如晦…他们是他贞观盛世的基石!法正之于蜀汉,其重要性不亚于此!他的陨落,对此刻内忧外患的蜀汉而言,是难以估量的损失!

然而,紧随痛惜之后升腾而起的,是更加冰冷的警觉!如同毒蛇吐信!

法正…他是东州派无可争议的领袖!是刘备军事战略上最锋利的矛!他的死,留下的不仅是一个智慧的空缺,更是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谁会填补这个真空?谁将攫取他留下的兵权和人脉?

李严!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入刘禅(李世民)的意识!

那个在承光殿上,趁着自己以头抢地昏迷之时,第一个跳出来要求“立斩刘封”的李严!那个在父王暴怒、荆州告急的混乱中,主动请缨要率永安兵马北上“剿灭孟达”、意图染指兵权的李严!那个眼神深处永远闪烁着算计和野心的东州派二号人物!

法正一死,李严必然顺势而起!他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迫不及待地扑向法正留下的权力遗产!而父王…此刻正被荆州危局和自己这垂危的太子牵扯了全部心神,根本无力也无暇去细致平衡朝堂!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铁箍,狠狠勒住了刘禅(李世民)的心脏!他仿佛看到李严那张看似沉痛、实则暗藏得意的脸,正伸向蜀汉权力版图上那块骤然空出的、至关重要的拼图!

不!绝不能让李严轻易得逞!绝不能!

巨大的意志力在虚弱的躯体内疯狂燃烧!刘禅猛地吸了一口气,这动作牵动了额头的伤口,剧痛如同钢针扎入脑海,让他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呃…” 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这细微的动静,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寝殿中!

“禅儿?!” 一直如同石像般守在榻边的刘备,猛地惊醒,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爆发出狂喜和极度的紧张!他扑到榻边,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醒了?!太医!太医快看!太子醒了!”

太医丞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手指颤抖着搭上刘禅的腕脉,又仔细查看他额头的伤口和布带边缘那抹新洇的粉色,脸上露出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天佑!天佑太子!殿下…殿下脉象虽弱,却已有回稳之象!神智复苏,此乃大吉!大吉啊!大王!”

刘备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了一丝,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让他几乎虚脱。他紧紧握住刘禅那只依旧冰凉的小手,声音哽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禅儿,别怕,父王在这里!父王在这里!”

刘禅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他看到了父王那张憔悴不堪、布满血丝的脸庞,看到了那双赤红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担忧。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刺痛,如同吞了火炭,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极其轻微地、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神急切地看向刘备,再艰难地转向侍立在稍远处的李严!那目光中,没有孩童的依赖,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警告!

刘备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同样因太子苏醒而面露“惊喜”之色、正欲上前问候的李严。

“正方…” 刘备下意识地开口。

就在此时!

刘禅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那只被刘备握着的小手,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反握了一下!同时,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指向李严的方向,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却无比清晰地翕动着,用口型吐出一个字:

“…粮…”

粮?!

刘备猛地一愣,一时未能理解儿子这突兀的举动和无声的“粮”字是何意。

然而,李严的脸色却在刘禅手指指向他、嘴唇无声翕动的瞬间,骤然一变!那原本堆砌在脸上的“惊喜”和“关切”,如同被寒风扫过的薄冰,瞬间僵住,裂开一丝难以察觉的缝隙!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惊疑和慌乱!太子…太子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是病中呓语?不!那眼神…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十岁病童该有的!

“粮?” 刘备终于反应过来,他疑惑地看看儿子,又看看脸色微变的李严,眉头紧紧锁起。荆州告急,关羽粮尽援绝,粮草…自然是当前最紧要的军国大事!莫非禅儿是忧心荆州粮草?可为何…指向李严?

诸葛亮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主公,太子殿下大病初醒,神思尚弱,所言恐是忧心国事。荆州军情如火,粮草转运乃当务之急。孝直新丧,东州事务繁杂,正方兄既掌永安兵马,又与汉中、巴郡粮道关联甚密…” 他目光转向李严,羽扇轻摇,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值此危难之际,正方兄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这汉中、巴郡乃至永安的粮秣统筹、转运调度之责,关乎前方将士生死,关乎荆州存亡,关乎社稷根本!正方兄,你意下如何?”

李严心中念头电转!诸葛亮这番话,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粮草调配这个烫手山芋、也是巨大的权柄,死死地套在了他头上!太子那无声的“粮”字和冰冷的目光,更如同无形的警示!他若推辞,显得畏难惧责;若接手,则必然受到各方掣肘,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尤其在这个太子刚刚苏醒、主公对其言听计从的微妙时刻!

他瞬间权衡利弊,脸上立刻堆起沉痛而坚毅的表情,上前一步,对着刘备和诸葛亮深深一揖,声音铿锵有力:“丞相所言极是!值此国难当头,孝直兄又…严虽才疏学浅,亦知此责重逾千钧!必殚精竭虑,不负主公、丞相重托!定保前线粮秣无虞!” 他答应得斩钉截铁,将“重托”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锦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忌惮和警惕,如同毒蛇般悄然盘踞。

刘禅静静地看着李严表演,看着他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阴冷。额头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沉重的眼皮如同坠了铅块。但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放松。

粮草权柄,暂时锁在了李严身上。

但,这仅仅是开始。

法正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东州派内部的暗流涌动,李严的野心与忌惮…

一切,都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疲惫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睑,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只是这一次,那枚紧贴心口的青铜碎片,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