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紫绶劫·金笼囚鹰(2/2)
“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浪席卷而来,冲击着刘禅的耳膜。他站在丹墀之上,小小的身躯包裹在沉重的衮服里,手腕缠绕着象征储位的深紫绶带,掌心紧握着冰冷的金印。冕冠的玉旒在眼前剧烈晃动,模糊了下方那一片黑压压俯首的身影。
灵魂深处,属于李世民的帝王意志在咆哮,在审视,在计算着这朝拜之下汹涌的暗流。属于刘禅的孩童本能,却在承受着金印的冰冷、绶带的束缚、碎片带来的杀意折磨,以及这巨大声浪带来的生理性眩晕和不适。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部翻搅。眼前晃动的玉旒和下方模糊的人影开始旋转、扭曲。那山呼声浪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这具十岁的身体。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内外交加的压力彻底压垮的瞬间——
“殿下!” 赵云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如同定心咒语,再次在他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支撑,“挺住!”
同时,一股更浑厚、更温暖的内息,透过赵云依旧稳稳托着他肘臂的手掌,温和而坚定地渡入他体内!这股力量如同春风化雨,迅速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意和眩晕,强行抚平了翻腾的气血。
刘禅猛地吸了一口气,借着这股力量,强行站稳了身体。他微微抬起被紫绶缠绕的手腕,将金印象征性地托起,朝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也朝着丹墀上注视着他的父王,努力地、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平…身。”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孩童的稚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尚未完全平息的声浪,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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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大典终于在一片看似圆满的肃穆中结束了。沉重的衮服和冕冠被侍从小心翼翼地褪下,换上相对轻便的太子常服,刘禅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但心口那枚青铜碎片的冰冷悸动和那怨毒的耳语,却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他没有回自己的东宫,而是屏退了大部分侍从,只带着最信任的、如同影子般的赵云,登上了王宫西南角最高的观星台。这里视野开阔,晚风凛冽,能俯瞰大半个成都城的万家灯火,也能暂时远离那令人窒息的宫闱气息。
站在高台边缘,十来岁的孩子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他扶着冰冷的石栏,眺望着远方逐渐沉入黑暗的山峦轮廓。晚风拂过他额前微汗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
“子龙叔父,” 刘禅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了孩童的稚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今日殿上…您也感觉到了,对吗?”
赵云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矗立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黑暗,闻言,他沉声应道:“殿下是指…那片刻的停滞?” 他没有点破那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刘禅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眼中闪过的惊悸。
刘禅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石栏:“不止…是杀意。很冷,很毒,像躲在暗处的毒蛇,对着我的后心吐信。”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令人不适的感觉,“还有…怨气。不甘心。冲着我的位置来的。”
他缓缓转过身,仰起头,清澈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倒映着赵云刚毅的脸庞,里面没有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子龙叔父,你说…刘封叔父他…心里真的没有怨吗?父王待他如亲子,他亦曾为父王浴血奋战。可如今…我是太子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赵云心上。赵云沉默了片刻,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掠过一丝复杂。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刘禅平齐,声音低沉而坦诚:“殿下,人心隔肚皮。养子之情,终究难比血脉之亲。大公子…性情刚烈,重情义,也重名分。主公待他恩重如山不假,但今日殿下册立为储,大公子心中…若说全无波澜,恐非实情。然,末将相信大公子对主公的忠诚!断不会行悖逆之事!”
“忠诚…” 刘禅咀嚼着这两个字,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悲悯的苦笑,“忠诚,有时候恰恰是催生怨恨的毒药啊,子龙叔父。” 他想起了另一个时空,那些对他忠心耿耿、最终却因猜忌或功高震主而走向陌路的臣子。忠诚与野心,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他再次望向远方沉沉的暮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超越年龄的苍凉:“我担心的,从不是刘封本人。我担心的,是那些将忠诚错付、自以为是在替他鸣不平的…愚忠之人。” 那碎片感应到的浓烈杀意和怨毒低语,绝非空穴来风!刘封或许不会反,但他麾下那些视他为真正继承人的骄兵悍将呢?在有心人的煽动下,他们会做出什么?
刘禅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属于李世民的杀伐之气一闪而逝:“孟达何在?”
赵云心中一凛,立刻答道:“据报,孟将军自汉中归来后,一直称病告假,居于城西别院,深居简出,极少与人来往。”
“深居简出?” 刘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闭门思过,还是…闭门谋逆?” 他清楚地记得,在那怨毒的耳语中,除了对刘封的抱屈,还隐隐夹杂着对孟达“识时务”、“懂进退”的某种扭曲的推崇!这绝非巧合!
“子龙叔父,” 刘禅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盯紧孟达!还有…查!查清楚刘封叔父麾下,尤其是那些从荆州就跟着他的老部曲,最近谁在散布流言,谁在怨气冲天!特别是…一个声音嘶哑,左眼有旧疤的校尉!” 那怨毒低语的声音特征,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末将领命!” 赵云抱拳,眼神瞬间变得如出鞘利刃。他虽不完全明白太子如何得知这些细节,但那份洞悉危机的敏锐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执行。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而急促的呼喊,如同裂帛般,猛地撕破了王宫夜晚的宁静!一名身着驿卒服饰、浑身风尘仆仆、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观星台下,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疲惫而完全嘶哑变形:
“急报!永安都督李严将军急报!新城太守——孟达…反了!!”
轰!!!
这消息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观星台上!
刘禅和赵云的身体同时一震!
刘禅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果然!那碎片的示警,那怨毒的耳语,那扭曲的推崇…一切都有了答案!孟达!这个在刘封事件后一直蛰伏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他选择了最直接、最激烈的背叛!这绝不仅仅是孟达个人的叛逃,这是刘封事件引发的第一场剧烈余震!是那殿上金印坠地所象征的裂痕,在现实中的血腥崩裂!
“孟达…这个逆贼!” 赵云须发戟张,怒目圆睁,手已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杀意冲天!
刘禅却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灌入肺腑,让他翻腾的心绪强行冰封。他看向那几乎虚脱的信使,声音沉凝,带着超越年龄的威严:“细细报来!孟达如何反?叛往何处?带走了多少人马?”
信使趴在地上,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哭诉:“三…三日前…孟达突然紧闭新城城门…扣押了李严将军派去的督粮官…打出了…打出了曹魏的旗号!他…他裹挟了城内半数守军…还…还派人四处张贴檄文…说…说…” 信使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不敢再说下去。
“说什么?!” 刘禅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鞭子。
信使浑身一抖,带着哭腔道:“说…说汉中王…宠溺幼子…刻薄功臣…冤屈大公子刘封…他…他要…‘清君侧,正名分’!现已…已率叛军…投奔上庸的曹魏大将…夏侯尚去了!!”
清君侧?正名分?
刘禅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寒光!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矛头直指他刘禅这个“幼子”,更将刘封被囚一事作为最大的“冤屈”来煽动!孟达此叛,不仅带走了新城要地,更是将蜀汉内部那刚刚被金印坠地撕开的、关于继承权的巨大伤口,彻底暴露在天下人面前,并且狠狠地捅了进去,再洒上一把盐!
这已不是简单的叛逃!这是对蜀汉国本、对他刘禅太子之位最赤裸、最恶毒的攻击!是利用刘封的“冤屈”,点燃的一场针对他储位的熊熊烈火!
“父王…知道了吗?” 刘禅的声音冷得像冰。
“李…李将军的急报…已…已送入承光殿…王上…王上震怒…” 信使的声音越来越低。
刘禅不再言语。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下台的阶梯。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中,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山雨欲来的沉重气势。衣袂在夜风中翻飞,手腕上那根深紫色的太子绶带,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浸染了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沉重得如同枷锁。
赵云紧随其后,手按剑柄,脸色铁青,目光如电般扫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护卫着这位刚刚册封、便已身处风暴中心的幼主。
承光殿的方向,隐约传来器物碎裂的刺耳声响和刘备那压抑着无边怒火的、如同受伤猛虎般的低沉咆哮。整个成都王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叛变消息,拖入了更深、更冷的寒夜之中。权力的裂痕,终于喷涌出了第一股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岩浆。刘禅太子的位置,从册封的第一天起,便已置身于烈焰的炙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