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坚壁疲敌(下)(2/2)

他的目光扫过桌案上另一份来自心腹探马的密报,上面只有潦草的几句话:蜀军大队人马夜间调动频繁,火把绵延数里,似有向西北、东北方向分兵它往之意,营寨规模未见明显减小,疑为疑兵或…主力转移。

郭淮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变成现实。姜维显然不是只会猛冲猛打的武夫,他极其敏锐,不打算在自己这最后的乌龟壳上撞得头破血流,而是选择了更聪明、也更致命的策略。

“来人!”他猛地转身,声音因一夜未眠和心焦而显得沙哑低沉。

亲兵队长应声而入,脸色凝重。

“速派死士!多派几路!不惜一切代价,尽可能绕过蜀军的游骑封锁,前往祁山堡及上邽、临渭、西县各处要点传令!”郭淮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最后的决绝,“告知各城守将:蜀军若分兵掠地,各城务必依先前计划,立即执行!焚毁城外未能及时入库之所有粮草、柴薪,驱散城外百姓,毁坏水井,然后全部退入城中死守!绝不可资敌!一粒粮食、一个壮丁也不能留给蜀贼!”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想起了那个说话结巴、身份低微却总有些令人意想不到想法的典农校尉。

“尤其要告知西县的邓艾…”郭淮的声音压低了些,“告诉他,袭扰蜀军粮道之事,我已无法从冀城给予任何支援。许他就地筹措人手,可征召溃兵、乡勇,甚至…可用非常手段。一切便宜行事,不必再等待洛阳或我这里的指令!一切,以拖住、疲敝蜀军为准!告诉他,陇右能否多撑一日,或许就系于他一人之手!”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用整个陇右的焦土、孤城和百姓的苦难,去疲惫、去迟滞那只如狼似虎、战略灵活的蜀军。这是一剂毒药,伤敌也伤己,但他别无选择。

而在更遥远的洛阳,太傅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司马懿那张愈发枯瘦却目光深沉的脸。他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清算曹爽余党的紧急文书,揉了揉发胀刺痛的眉心。司马师安静地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忧色。

“父亲,陇右…”司马师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对郭淮这位老将的担忧和对局势的焦虑。

司马懿抬起手,动作略显迟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他:“我知道。郭伯济…是国之柱石,是忠臣,更是难得的良将。委屈他了,也…难为他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置身于极高处、俯瞰棋盘般的绝对冷静和…一丝深深的无奈。

“但如今之势,朝廷内忧未靖,淮南的王凌、扬州的毋丘俭,甚至荆州的王昶,这些封疆大吏,态度皆不明朗,都在观望。我们手中的每一兵每一卒,都是宝贵的,都必须用在刀刃上,用在确保洛阳万无一失、确保权力平稳过渡之上!此时分兵西援,无异于自毁长城。”

他看向司马师,目光深邃如古井,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教导:“师儿,你要记住。为上位者,眼中当有全局,不可因小失大,不可有妇人之仁。陇右固然重要,乃国家屏障,但比之整个天下中枢,比之至高权柄,它…可以暂时舍弃。只要权力牢牢在手,失去的疆土,将来都能十倍、百倍地夺回来!今日之弃,是为了明日之取。”

“那…万一郭都督守不住?万一陇右全面沦陷?”司马师的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闻,问出了那个最残酷的问题。

司马懿沉默了片刻,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他缓缓道,声音平稳却冰冷刺骨:“那就让他…成为消耗蜀军兵力、锐气、粮草的一把最坚硬的钝刀。让他在陷落之前,流尽最后一滴血,最大限度地拖住姜维,为我们争取时间。同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但愿那个邓士载…能像他以往那些奇思怪想一样,给我们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但愿他能搅乱蜀军的后方,让他们不得安生。”

他的策略冷酷、清晰到了极致:用郭淮和整个陇右军团的血肉,为他司马家稳固最高权力祭旗。同时,埋下邓艾这颗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带来奇效的棋子,期待着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蜀汉最大的混乱。

这一刻,三位身处不同地点、肩负不同命运的统帅——雄心勃勃、意图鲸吞的姜维;悲壮无奈、决心玉碎的郭淮;冷酷算计、执棋天下的司马懿——他们的意志、决策和命运,通过无形的丝线紧密交织,共同勾勒出陇右战局更加复杂、也更加残酷的下一章。

祁山堡的硝烟暂时散去,攻城锤的撞击声暂时停歇,但更大的风暴,更多的算计,更血腥的搏杀,正在这片古老而饱经战乱的土地上悄然酝酿,加速发酵。姜维的利剑已然转向,挥向更肥沃却也更分散的目标;郭淮的困兽之斗,步入更加惨烈和绝望的高潮;而邓艾,这颗被各方或期待、或利用、或遗忘的棋子,即将挣脱束缚,开始他真正意义上惊动天下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