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雨夜问策·龙潜深渊(1/2)
成都的深秋,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雨笼罩。冰冷的雨丝连绵不绝,敲打着宫阙的琉璃瓦,在汉白玉阶前汇成涓涓细流,又沿着龙纹螭首滴落,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滴答声。未央宫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肃杀。谯周被赐鸩酒、暴毙书房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沉寂了短短一夜后,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以杜琼、许靖为首的数名益州籍重臣,联同数十位太学生,不顾宫门侍卫阻拦,跪伏在冰冷的宫门广场之上!他们虽未敢公然喊冤,但人人素服麻衣,手捧《论语》、《孝经》,在凄风冷雨中长跪不起,沉默地表达着最强烈的抗议!雨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寒意刺骨,却比不上心中的冰冷与恐惧。谯周之死,那柄悬挂于书房、染血的戒渊剑,那杯散发着杏仁苦味的鸩酒,如同一场血腥的噩梦,彻底击碎了蜀中士林对这位少年帝王最后一丝“仁厚”的幻想。这已不是贬斥,不是流放,而是最酷烈、最诛心的君王之怒!是对士人赖以立身的“清议”、“史笔”最彻底的践踏!
宫门紧闭。龙渊军锐士披甲执锐,面无表情地矗立在宫墙之上,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视着下方跪伏的人群。戒渊剑虽已归鞘,但那无形的杀伐之气,仿佛已融入这冰冷的秋雨,弥漫了整个宫城。
未央宫后殿,暖阁。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秋雨的湿寒,却驱不散君臣二人心头的凝重。刘禅依旧披散着黑发,只着一身素色常服,坐在御案之后。案上摊开着一卷关于陇右新营屯田进展的奏报,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窗外传来的、被风雨模糊的压抑哭声和跪伏的黑影,如同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诸葛亮坐在下首,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憔悴。他面前的茶盏早已冰凉,却未曾动过一口。谯周的死,成都的暗流汹涌,北伐的惨败,桓侯的陨落,千头万绪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这位鞠躬尽瘁的丞相压垮。他花白的须发似乎更白了,眼窝深陷,握着羽扇的手指微微颤抖。
沉默,在暖阁中蔓延,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窗外凄厉的风雨声。
许久,诸葛亮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刘禅,步履沉重地走到暖阁的轩窗前,望着窗外被风雨模糊的宫阙轮廓,望着宫门广场上那些在冷雨中瑟瑟发抖却依旧固执跪伏的身影。雨水顺着窗棂流淌,如同无声的泪水。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感,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他没有回头,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佝偻单薄。
“老臣…请辞。”
“请辞”二字,如同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深潭,在暖阁中激起无声的涟漪。
刘禅摩挲着戒渊剑柄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落在诸葛亮那萧索的背影上。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诸葛亮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无平日的睿智与从容,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自责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浑浊的老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与窗棂上流淌的雨水遥相呼应。
“街亭之失…谯周伏诛…益州动荡…朝野非议…”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低沉一分,身体也佝偻一分,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此皆…亮之过也!亮…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施政失宜,更…更未能调和阴阳,致君臣离心,士林怨怼…亮…愧对先帝托孤之重!愧对陛下信重!更…更无颜再居相位,尸位素餐!”
他猛地撩起袍袖,竟对着刘禅,双膝一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咚!”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刺耳!
“恳请陛下…允亮归隐南阳草庐…了此残生…以谢…天下!” 最后一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一代贤相,托孤重臣,此刻竟以如此卑微的姿态,跪伏在年轻的君王面前,乞求归隐!这场景,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冲击力!窗外凄厉的风雨声,仿佛在为这悲怆的一幕伴奏。
刘禅静静地看着跪伏在地、老泪纵横的诸葛亮。看着他那花白的头颅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看着那曾经执掌乾坤、挥斥方遒的肩膀,此刻却因巨大的痛苦和自责而剧烈颤抖。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刘禅心中翻涌——有对诸葛亮事必躬亲导致北伐功亏一篑的愠怒,有对谯周之死引发动荡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痛惜与责任。他知道,诸葛亮此举,半是真心请罪,半是以退为进,试探他这位君王的底线与决心,更是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将蜀汉这艘千疮百孔的大船,彻底交到他的手中。
暖阁内,只剩下诸葛亮压抑的啜泣声和炭火的噼啪声。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刘禅终于动了。他没有立刻去扶诸葛亮,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诸葛亮身前。他没有低头俯视,而是缓缓地、也跪坐了下来。跪坐在诸葛亮的面前,跪坐在冰冷的金砖之上。披散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
“相父…”刘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打破了死寂。他没有称“丞相”,而是用了最亲近的称呼。
“您抬起头来。”
诸葛亮身体一颤,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惊愕地看着与他平视、同样跪坐着的刘禅。
“相父,您说…这天下,这江山,这万民…”刘禅的目光没有看诸葛亮,而是投向了窗外那片被风雨肆虐的黑暗,声音如同梦呓,又如同穿透了时光的拷问:
“是靠仁恕宽厚…便能守住的吗?”
“是靠坐守天府…便能千秋万代的吗?”
“是靠那些只会捧着经书、跪在雨里哭嚎、却拿不出半点安民实策的所谓清流…便能光复的吗?”
诸葛亮愣住了,嘴唇翕动,却无言以对。刘禅的问题,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信念。
刘禅的目光缓缓收回,终于落在诸葛亮苍老而痛苦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如渊,不再是少年天子的锐气逼人,而是沉淀了祁山血火、背负了无数忠魂、看透了世情冷暖的帝王之眸。
“桓侯的血…还在祁山未冷!子龙将军的甲胄…还在定军山凝视!谯周的鸩酒…犹有余温!”
“相父,您告诉我…此刻,朕…能退吗?蜀汉…能退吗?”
“若退…退回这蜀中盆地,退回这看似安稳的囚笼…”
“三年?五年?十年后…当曹魏铁骑踏破剑阁!当东吴水师溯江而上!当司马氏的屠刀悬于成都城头!”
“您…朕…还有今日跪在宫外那些人…还有那些在陇右新营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流民…”
“我们的下场…会比今日的谯周…好上多少?”
每一个问句,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诸葛亮的心上!他眼中的痛苦被更深沉的惊悸和茫然所取代。退?退向哪里?退的结果是什么?割地自保的幻想,在刘禅冷酷的现实拷问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谯周的死,与其说是刘禅的残暴,不如说是他那套亡国论调在铁血现实面前必然的结局!是这乱世容不下空谈!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无力,“亮…亮非不知此理…然…然国力疲敝,将士新折,人心动荡…此刻再行北伐,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祁山尸横遍野的景象再次浮现。
“朕…何时说过要立刻北伐了?”刘禅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
诸葛亮猛地睁开眼,困惑地看着刘禅。
刘禅缓缓站起身,同时也伸手,用力地将跪坐的诸葛亮也扶了起来。他的动作坚定有力,不容拒绝。扶着诸葛亮重新坐回座位,刘禅自己也回到御案之后。他拿起案头那卷关于陇右新营屯田的奏报,轻轻放在诸葛亮面前。
“相父请看,”刘禅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杜畿报,安陇里新垦荒地,已按户授田。所赐‘诸葛犁’深翻土地,效率远超旧犁。所发蜀中良种,长势喜人。陇右遗民,感念天恩,劳作不息。此乃…根基!”
他又拿起另一份奏报:“姜维报,龙渊军整编已毕。汰弱留强,严苛操训。新募陇右健儿,弓马娴熟,悍勇之气渐成。更有‘赤焰营’初立,专司秘器(赤焰雷),假以时日,或成破阵之锋!此乃…爪牙!”
最后,刘禅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奏报,投向了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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