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陇右星图·孤骑西行(1/2)

建兴二年,夏。

东市枭首的血腥气尚未在成都的夏风中完全散去,《平准令》的铁腕已如无形的巨网,牢牢缚住了盐铁粮市。陈万金那颗曾堆满贪婪算计的头颅,在烈日下暴晒了三日,最终被草席一卷,丢进了乱葬岗,成为新法下第一个祭旗的显赫牺牲品。抄没的家产流水般注入户部“平准署”的仓廪,迅速转化为平抑物价、抚恤贫民的铜钱与粟米。市面上的喧嚣与恐慌,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的野兽,在戒渊剑的寒光与“夷三族”的恐怖威慑下,迅速沉寂下去,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小心翼翼的秩序。

皇宫,观星台。

夜色如墨,星河低垂。刘禅独自凭栏,玄衣几乎融于夜色,唯有腰间那柄戒渊剑,在星辉下偶尔流转出一线幽冷的锋芒。他身后,巨大的紫檀木案上,摊开着一幅精心绘制、墨迹犹新的《益州全舆图》,山川城邑,脉络分明。但刘禅的目光,却越过蜀中盆地的边界,牢牢钉在西北方那片用赭石着重勾勒的区域——陇右。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代表祁山、街亭、上邽的标记,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片土地上传来的、混合着风沙、战马嘶鸣与铁血气息的灼热。诸葛亮在《隆中对》中规划的“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的战略宏图,如今荆州已失,“秦川”之路,便系于这陇右之地!

陇右,西凉门户,羌胡杂居,盛产良马,更是控扼关中、威胁长安的战略跳板。若能得之,蜀汉便不再是困守一隅的偏安政权,而是拥有了逐鹿中原的资本!然而,现实却冰冷如这夜风——蜀汉国力孱弱,精锐在夷陵折损大半,虽有龙渊渠带来的粮秣之利,有《平准令》稳固的经济根基,但军力,尤其是骑兵,依旧是致命的短板!曹魏在雍凉的精骑,始终是悬在蜀汉头顶的利剑。

“马…战马…”刘禅低声自语,指尖重重敲在“陇右”二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蜀中不产良马,滇马矮小,难堪大用。魏国牢牢控制着河套、并州的产马地,东吴则通过辽东、海路获取部分马源。蜀汉要组建一支能与魏骑抗衡的骑兵,唯一的希望,就在这陇西羌地!

“陛下。”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张裔捧着一卷厚厚的账册,躬身立于阶下,脸色在星辉下显得有些凝重。“‘平准署’首月账目已清点完毕。抄没奸商家产及罚金,共计折合钱一千三百万,粟米五万石,锦缎八百匹,另有盐铁若干。平抑物价支出及抚恤,耗钱七百万,粟米两万石。结余尚可。”

“嗯。”刘禅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喜怒,“结余之数,优先拨付工坊,打造军械。尤其是…马具。”

“马具?”张裔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上忧色更重,“陛下…恕臣直言,国库虽稍裕,然龙渊渠后续维护、南中都护府开支、汉中防务、以及…丞相府为未来北伐所计之粮秣囤积,皆需巨资。打造马具,需有马方可…如今我大汉,何处得马?”

“何处得马?”刘禅终于转过身,星光照亮了他年轻却已刻上坚毅线条的脸庞,眼中跳跃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马,就在那里!在陇西羌人的草场上!在河西走廊的商道上!在魏人严密防守的关隘之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张卿,你看这星图。”他指向西北天穹,几颗明亮的星辰勾勒出隐约的轮廓,“紫微黯淡,将星摇曳于西陲。此乃天时!魏主曹丕沉疴难起,魏国内部,暗流涌动。司马懿老谋深算,曹真勇而无断,此乃人和!而我蜀汉,有都江堰天府粮仓,有龙渊渠水利之便,有《平准令》稳住的根基,更有相父经天纬地之才!地利虽弱,天时、人和已现端倪!岂能因无马,便困守蜀中,坐待魏人喘息,坐待东吴再背刺?!”

张裔被刘禅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锐气所慑,一时无言。他深知陛下心志高远,更见识过其雷霆手段,但陇右…谈何容易?

“陛下雄心,臣…感佩。”张裔斟酌着词句,“然…陇右羌胡,素来反复。魏国雍凉都督郭淮,乃名将,守备森严。欲通羌地,取马源,非派精干之士,行险棋不可。朝中…恐无合适人选,亦恐朝议非难…”他隐晦地提到了益州本土派的阻力,经历了谯周事件和盐铁风暴,他们虽暂时蛰伏,但对任何可能引发魏国报复、打破现有安稳的行动,必然极力反对。

“人选?”刘禅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目光投向观星台下方,灯火阑珊的宫苑深处,“朕心中…已有一人。”

翌日,朝会。

气氛依旧带着《平准令》的余威,显得有些压抑。当诸葛亮奏报完南中都护府李恢稳定地方、朱砂矿开采顺利的喜讯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未来的国策。

“陛下,丞相,”一名益州籍的议郎出列,言辞谨慎却目标明确,“今南中已定,内政初安,盐铁粮价得平。臣以为,当务之急,乃休养生息,劝课农桑,积蓄国力。至于…兵戈之事,宜暂缓,以免触动强邻,再起烽烟。”

他虽未明言“北伐”、“陇右”,但意思昭然若揭。殿中不少益州出身的官员纷纷点头附和。

诸葛亮羽扇轻摇,神色平静:“议郎所言,老成谋国。休养生息,固本培元,确为要务。”他肯定了休养的重要性,但话锋随即一转,“然,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强邻之欲壑,非我示弱可填。郭淮在雍凉,秣马厉兵,其志岂在守成?我若一味龟缩,待其羽翼丰满,铁蹄南下,恐悔之晚矣。故,于休养之中,亦需未雨绸缪,探敌虚实,交好邻援(指羌胡),以备不虞。”

诸葛亮的话滴水不漏,既安抚了休养派,又为未来的军事行动埋下了伏笔。他所谓的“探敌虚实”、“交好邻援”,指向的,正是陇右!

益州议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清朗而带着一丝异域口音的声音打断。

“臣姜维,有本启奏!”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殿末。只见一位身姿挺拔、面容刚毅、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出列。他身着蜀汉制式的青色官袍,但眉宇间那股锐气与沉稳并存的气质,在满朝文官中显得格外醒目。正是去年归降的魏国天水郡参军——姜维,姜伯约!

“姜参军有何高见?”刘禅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听不出情绪。

姜维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明显是多次翻阅、边缘磨损的羊皮图卷,双手高举:

“臣姜维,籍贯天水冀县,自幼长于陇右,深知其山川地理、羌胡部落分布、魏军布防虚实!此乃臣历时数月,呕心沥血所绘之《陇西羌道图》!”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图中详注祁山至狄道间七条隐秘山道、三条可涉渡之河谷、羌人主要部落聚居地及可争取之酋长、魏军哨卡位置及换防规律!更有…西海畔,羌王迷当部落所在,其地盛产河曲良马!”

“陇西羌道图?!”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就连诸葛亮,握着羽扇的手指也微微一顿,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卷羊皮地图!

陇右的地理情报,一直是蜀汉最大的短板!诸葛亮数次筹划北伐,都因对陇右道路、魏军布防、特别是羌胡态度不明而顾虑重重。姜维这份图,简直是雪中送炭!不,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

“姜维!”益州议郎立刻抓住把柄,厉声质问,“你乃魏国降将!归顺不过一载!焉知此图非魏人反间之计?诱我精兵入险地,一举歼灭?此等险棋,岂可轻信!更遑论深入羌地,结交羌王?羌胡反复无常,若与魏人勾结,使者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质疑,代表了殿中绝大多数官员,尤其是益州派的心声。看向姜维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不信任。

姜维面不改色,朗声道:“议郎之疑,人之常情!然维之心,天地可鉴!昔日魏主不明,奸佞当道,使维明珠蒙尘!幸得陛下与丞相不弃,收留于危难,委以参军之职,待之以诚!维每思及此,常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此图,乃维以项上人头担保之真心!图中所示秘道,维少时曾随商队行走,魏军布防,乃维在天水任职时亲见亲记!至于羌王迷当…”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其与郭淮素有旧怨,其部落亦常遭魏军劫掠,对魏心怀怨怼,此乃可乘之机!维愿立军令状,若此图有半分虚假,或通羌之事不成,甘受军法,万死不辞!”

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降将特有的、急于证明自己的悲壮与决绝。殿中一时沉默。质疑声虽未消,却也难以再直接反驳。

诸葛亮沉吟不语,目光在姜维脸上和那卷羊皮地图间逡巡。他在权衡。姜维的才华他欣赏,其心迹通过这段时间观察,也认为可信。但此图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派谁去验证?派谁去执行这凶险万分的“通羌”任务?目标仅仅是探路绘图,还是…获取战马?后者风险将呈几何级数增加!以蜀汉目前的国力,任何大规模的军事冒险,都是他极力避免的。

“姜参军忠勇可嘉,此图亦弥足珍贵。”诸葛亮终于开口,声音沉稳,“然,深入敌境,联络羌胡,非等闲之事。需从长计议,遴选忠贞机敏、熟悉陇右风土之干才,徐徐图之,万不可操切,以免打草惊蛇,反陷被动。”

诸葛亮的态度很明确:图收下,计划认可,但暂缓执行,等待更稳妥的时机和更成熟的条件。这符合他一贯谨慎务实的作风。

姜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依旧躬身:“维谨遵丞相教诲!”

朝议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结束。姜维的图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波澜,却又被诸葛亮的“从长计议”暂时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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