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荆棘王冠·龙吟锦官(1/2)
建兴元年(公元223年)深秋,成都。
持续月余的凄风苦雨终于停歇,铅灰色的阴云被一股来自北方的强风撕扯开,久违的金色阳光泼洒下来,将这座饱经哀伤与动荡的都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然而,这光晕之下,涌动着的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沸腾的热流。
南中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巴蜀!不是击溃,不是击退,而是彻彻底底的平定!雍闿授首,孟获归降,朱褒遁逃,高定臣服!那片被视为蜀汉后院毒瘤、牵扯了无数精力与鲜血的瘴疠之地,竟在短短数月间,被一位少年天子亲临督定,化戾气为祥和!
凯旋的号角声,第一次压过了惠陵方向尚未散尽的哀乐余音,回荡在成都的街巷闾里。朱雀大街两旁,早已被汹涌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平民、商贾、士子、甚至是从周边郡县闻讯赶来的农人,脸上不再是新帝登基和国丧期间的麻木与悲戚,而是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望向城门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一声穿透云霄的呐喊。
人群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彻底沸腾起来!
“万岁!”
“陛下万岁!”
“汉军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整个成都城掀翻!
在无数道炽热目光的聚焦下,在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凯旋的队伍终于出现在城门洞的阴影之外,踏上了铺满阳光的朱雀大街!
最前方开道的,是三百名身着玄黑轻甲、腰悬龙渊剑的精锐骑士!他们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胯下战马步伐整齐划一,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而富有韵律的轰鸣!玄甲黑马,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长城,沉默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阳光照射在玄甲之上,折射出幽冷的光泽,与他们腰间的龙渊剑鞘那吞噬光线的深沉玄黑形成奇异的对比——这正是新近扩编、威名初显的龙渊军!王平一身特制的玄色鳞甲,腰佩刘禅所赐的戒渊剑(仿品),端坐马上,目光如磐石般坚定,引领着这支象征着皇权新锐的利刃!
紧随其后的,是归降的南中各部头人代表。他们穿着各自部族最隆重的服饰,脸上涂抹着象征和平的油彩,抬着象征臣服的贡品:巨大的象牙、斑斓的孔雀翎、成箱的珍稀药材、还有用红布覆盖着的、沉甸甸的朱砂矿石样本。孟获赫然在列!这位曾经的蛮王,此刻穿着崭新的汉式武官袍服,腰束玉带,虽努力挺直腰板,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消散的敬畏与拘谨。他魁梧的身躯在汉官袍服下显得有些别扭,却更衬托出归顺的诚意。他身后,是同样换上了新衣的高定叟王和其他几位有影响力的头人。
再之后,是李恢统率的南征主力!将士们昂首挺胸,盔甲虽然布满征尘和刮痕,甚至不少士兵身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但他们的眼神却燃烧着胜利者的骄傲!队列中,一面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旗帜上,“汉”、“李”、“王”等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李恢本人身着御赐的玄青色锦袍,外罩精甲,骑着高头大马,努力维持着主帅的威严,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和泛红的眼眶,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他身后,副将张翼、无当飞军的部分精锐,以及被俘后归顺的原雍闿部将,共同构成了这支功勋之师的主体。
最后,也是所有目光汇聚的焦点——皇帝的御辇。
并非奢华的金根车,而是一辆相对朴素的、由四匹雄健白马牵引的青幔安车。车帘卷起,一身玄色常服、未戴冠冕的刘禅端坐其中。他身形依旧单薄,脸色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平静地扫视着街道两旁沸腾的臣民,目光深处是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陛下!是陛下!”
“陛下万岁!”
“天佑大汉!天佑陛下!”
看到御辇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人群的狂热达到了!无数手臂疯狂地挥舞着,无数声音汇聚成感恩与崇拜的洪流!经历了先帝驾崩、夷陵惨败、南中叛乱等一系列重创后,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如同久旱甘霖,浇灌了蜀汉臣民几近干涸的希望!而这一切的缔造者,正是这位在危难中继位、亲临险地、最终带来胜利的少年天子!他的威望,在这一刻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御辇缓缓驶过沸腾的朱雀大街,驶入肃穆的皇城。宫门之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宽阔的宫前广场上,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秩肃立两旁。荆州派、元老派二代、东州派残余、益州本土派…所有派系的头面人物尽皆在场。他们穿着庄重的朝服,神情各异:有欣喜,有激动,有复杂,有敬畏,也有难以掩饰的嫉妒与不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辇之上,聚焦在那个即将步下车辇的身影上。
御辇停稳。内侍黄皓趋步上前,欲搀扶刘禅下车。
刘禅却轻轻摆手,拒绝了搀扶。他深吸一口气,自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玄色的衣袍,然后,一步踏下了车辇。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他身上。玄色的常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沉庄重。他没有立刻走向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御座,而是站在车辕旁,目光缓缓扫过广场上肃立的群臣,扫过远处宫墙上猎猎作响的旌旗,最后,落在了广场中央那座临时搭建的、高达丈余的凯旋献俘台上。
台上,雍闿那颗经过处理、依旧狰狞扭曲的头颅被盛放在一个特制的木笼中,作为叛逆者最终的归宿和胜利者最血腥的勋章。木笼旁,是缴获的雍闿伪王印玺、僭越的仪仗,以及孟获献上的那顶象征着蛮族最高权力的斑斓羽冠。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诸葛亮(他立于百官最前方,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紫色丞相朝服)的带领下,山呼万岁之声再次响彻云霄,声浪在宫墙间回荡。
刘禅微微颔致意,迈步,踏着铺就的红毯,一步步走向献俘台。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玄色的衣袂在秋风中轻轻摆动。关兴、张苞按剑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卫。
他登上高台,站在那血腥的木笼和象征叛逆权力的器物前。阳光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雍闿的头颅,也没有去拿那伪王印玺,而是拿起了孟获献上的那顶斑斓羽冠。
羽冠由各种珍禽的艳丽羽毛编织而成,色彩绚烂,却也带着原始的野性与粗粝。
刘禅双手捧着羽冠,缓缓转过身,面向广场上所有屏息凝神的臣民。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亢,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
“此冠,蛮王孟获所献,乃南中蛮族至高权柄之象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归顺的南中头人,孟获等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然,”刘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朕视之,非荣耀之冕,实乃荆棘之环!”
荆棘之环?!
群臣愕然,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解其意。
刘禅的目光从羽冠上移开,如同实质般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无论是激动、敬畏还是复杂的面容。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却蕴含着更加沉重而澎湃的力量:
“朕登基之初,先帝梓宫尚在惠陵!猇亭烈焰余烬未冷!荆州沦丧之痛犹新!南中叛旗便已高举,欲裂我疆土,断我命脉!内忧外患,国势飘摇,几有累卵之危!”
他每说一句,台下经历过那段至暗时刻的臣子们,脸色便沉重一分,仿佛又被拉回了那绝望的深渊。
“此冠之重,”刘禅双手托着羽冠,仿佛托着千钧重担,“非在其华丽,非在其权柄!而在于其上,缠绕着我蜀汉万千将士的鲜血!缠绕着南中无数生民流离失所的哀嚎!缠绕着先帝托孤时,那双未曾瞑目的忧思!”
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与痛楚:
“朕,受命于危难之间!此冠,便是压在朕肩头,压在诸卿肩头,压在每一个心系汉室之人肩头的——荆棘之冠!”
话音未落!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刘禅猛地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灵魂震颤的动作!
他双手抓住自己玄色常服的衣襟,用力向两边一扯!
“嗤啦——!”
坚韧的锦帛被硬生生撕裂!露出了少年天子单薄胸膛上的…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箭创!
那箭创位于左胸偏上的位置,斜斜向下,皮肉翻卷愈合的痕迹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是猇亭败退时,为护刘备车驾,被东吴追兵流矢所伤!是那场惨败最直接、最惨痛的烙印!
“陛下!”
“天啊!”
惊呼声瞬间在广场上炸开!诸葛亮猛地踏前一步,素来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痛惜!关兴、张苞目眦欲裂!台下的李恢、王平更是浑身剧震,几乎要冲上台去!所有臣子,无论派系,此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淋淋的景象震撼得心神失守!
刘禅却恍若未闻。他挺直了单薄的身躯,将那狰狞的箭创完全暴露在秋日的阳光和凛冽的空气中,暴露在万千臣民的视线之下!他的脸色因疼痛和激动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诸卿请看!”刘禅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此乃猇亭败绩,东吴所赐!亦是朕…亦是朕承此荆棘之冠,所负之伤!”
他猛地将手中的斑斓羽冠高高举起,指向北方,指向那遥远的、被曹魏窃据的中原!
“今日南中归附,非终点,乃起点!此冠之上,每一根羽毛,每一滴血痕,都在提醒朕,提醒诸卿——”
“我蜀汉之天命,不在苟安一隅!而在克复中原!在扫清寰宇!在…还于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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